,“你等他回来问问他。”
吉公苦笑了,“傻孩子,伟叔是读书人,他是出洋留学的,坐到一个火轮船上,也不到机器房里去的,那里都是粗的工人火佚等管着。”
“那你呢?难道你就能跑到粗人火佚的机器房里去?”孩子们受了大人影响,怀疑到吉公的自尊心。
“吉公喜欢去学习,吉公不在乎那些个。”他笑了,看看我为他十分着急的样子,忙把话转变一点安慰我说,“在外国,能干的人也有专管机器的,好比船上的船长吧,他就也得懂机器还懂地理。军官吧,他就懂pào车机器,尽念古书不相干的,洋人比我们能干,就为他们的机器……”
这次吉公讲的话很多,我都听不懂,但是我怕他发现我太小不明白他的话,以后不再要我帮忙,故此一直勉强听下去,直到吉公记起廊下的相片,跳起来拉了我下楼。
又过了一些日子,吉公的照相博得一家人的称赞,尤其是女人们喜欢得了不得。天好的时候,六婶娘找了几位抽娌,请祖母和姑妈们去她院里照相。六婶娘梳着油光的头,眉目细细地淡淡地画在她的白哲脸上,就同她自己画的兰花一样有几分勉强。她的院里有几棵梅花,几竿竹,一个月门,还有一座假山,大家都认为是可以入画的景致。但照相前,各人对于陈设的准备,也和吉公对于照相机底片等等的部署一般繁重。婶娘指挥丫头玉珍,花匠老王,忙着摆茶几,安放细致的水烟袋及茶杯。前面还要排着讲究的盆花,然后两旁列着几张直背椅,各人按着辈分、岁数各自坐成一个姿势,有时还拉着一两个孩子做衬托。
在这种时候,吉公的头与手在黑布与机器之间耐烦地周旋着。周旋到相当时间,他认为已经到达较完满的程度,才把头伸出观望那被摄影的人众。每次他有个新颖的提议,照相的人们也就有说有笑地起哄。这样祖母便很骄傲起来,这是连孩子们都觉察得出的,虽然我们当时并未了解她的许多伤心。吉公呢,他的全副精神却在那照相技术上边,周围的空气、人情并不在他注意中。等到照相完了,他才微微地感到一种完成的畅适,兴头地掮着照相机,带着一群孩子回去。
还有比这个严重的时候,如同年节,或是老人们的生日,或宴客,吉公的照相职务便更为重要了。早上你到吉公屋里去,便看得到厚厚的红布黑布挂在窗上,里面点着小红灯,吉公驼着背在黑暗中来往地工作。他那种兴趣、勤劳和认真,现在回想起来,我相信如果他晚生了三十年,这个社会里必定会有他一个结实的地位的。照相不过是他当时一个不得已的科学活动,他对于其他机器的爱好,却并不在照相以下。不过在实际上,照相既然有所贡献于接济他生活的人,他也只好安于这份工作了。
另一次我记得特别清楚,我那喜欢兵器、武艺的祖父,拿了许多所谓“洋qiāng”到吉公那里,请他给揩擦上油。两人坐在廊下谈天,小孩子们也围上去。吉公开一瓶橄榄油,扯点破布,来回地把玩那些我们认为颇神秘的洋qiāng,一边议论着洋船、洋pào及其他洋人做的事。
吉公所懂得的均是具体知识,他把qiāng支在手里,开开这里,动动那里,演讲一般指手画脚讲到机器的巧妙,由qiāng到pào,由pào到船,由船到火车,一件一件。祖父感到惊讶了,这已经相信维新的老人听到吉公这许多话,相当地敬服起来,微笑凝神地在那里点头领教。大点的孩子也都闻所未闻地睁大了眼睛。我最深的印象便是那次祖父对吉公非常愉悦的脸色。
祖父谈到航海,说起他年轻的时候,极想到外国去,听到某处招生学洋文,保送到外洋去,便设法想去投考。但是那时他已聘了祖母,丈人方面得到消息大大的不高兴,竟以要求退婚要挟他把那不高尚的志趣打消。吉公听了,黯淡一笑,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