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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手里拿着一根旱烟管,由门后出来,无意中碰倒了一个孩子,事儿就坏了!那无可偿补的悲剧,就此永远嵌进那温文儒雅读书人的生命里去。

    这个吉公用不着说是抱来替代那惨死去的聪明孩子的。但这时又过了十年,外曾祖母已经老了,祖母已将出阁时候的事。讲故事的谁也没有提到吉公小时是如何长得聪明美丽的话。如果讲到吉公小时的情形,且必用一点叹息的口气说起这吉公如何顽皮,如何不爱念书,尤其是关于学问是如何的没有兴趣,长大起来,他也始终不能去参加他们认为光荣的考试。

    就一种理论讲,我们自己既然在那里读书学做对手,听到吉公不会这门事,在心理上对吉公发生了一点点轻视并不怎样不合理。但是事实上,我们不只对他的感情总是那么柔和,时常且对他发生不少的惊讶和钦佩。吉公住在一个跨院的旧楼上边。不只在现时回想起来,那地方是个浪漫的去处,就是在当时,我们也未尝不觉得那一曲小小的旧廊,上边斜着吱吱哑哑的那么一道危梯,是非常有趣味的。

    我们的境界既然被限制在一所四面有围墙的宅子里,那活泼的孩子心有时总不肯在单调的生活中磋磨过去,故必定竭力的在那限制的范围以内寻觅新鲜。在一片小小的地面上,我们认为最多变化,最有意思的,到底是人:凡是有人住的,无论哪一个小角落里,似乎都藏着无数的奇异,我们对它便都感着极大兴味。所以挑水老李住的两间平房,远在茶园子的后门边,和退休的老陈妈所看守的厨房以外一排空房,在我们寻觅新鲜的活动中,或可以说长成的过程中,都是绝对必需的。吉公住的那小跨院的旧楼,则更不必说了。

    在那楼上,我们所受的教育,所吸取的知识,许多确非负责我们教育的大人们所能想象得到的。随便说吧,最主要的就有自鸣钟机轮的动作、世界地图、油画的外国军队军舰和照相技术的种种,但是最要紧的还是吉公这个人,他的生平,他的样子、脾气,他自己对于这些新知识的兴趣。

    吉公已是中年人了,但是对于种种新鲜事情的好奇,却还活像个孩子。在许多人跟前,他被认为是个不读书不上进的落魄者,所以在举动上,在人前时,他便习惯于惭愧、谦卑、退让、拘束的神情,唯独回到他自己的旧楼上,他才恢复过来他种种生成的xìng格,与孩子们和蔼天真地接触。

    在楼上,他常快乐地发笑。有时为着玩弄小机器一类的东西,他还会带着嘲笑似的,骂我们迟笨——在人前,这些便是决不可能的事。用句现在极普通的语言讲,吉公是个有“科学的兴趣”的人,那个小小楼屋,便是他私人的实验室。但在当时,吉公只是一个不喜欢做对子读经书的落魄者,那小小角隅实是祖母用着布施式的仁慈和友爱的含忍,让出来给他消磨无用的日月的。

    夏天里,约略在下午两点的时候。那大小几十口复杂的家庭里,各人都能将他一份事情打发开来,腾出一点时光睡午觉。小孩们有的也被他们母亲或看妈抓去横睡在又热又闷气的床头一角里去。在这个时候,火似的太阳总显得十分寂寞,无意义地罩着一个两个空院,一处两处洗晒的衣裳,刚开过饭的厨房,或无人用的水缸。在清静中,喜鹊大胆地飞到地面上,像人似的来回走路,寻觅零食,花猫黄狗全都蜷成一团,在门槛旁把头睡扁了似的不管事。

    我喜欢这个时候,这种寂寞对于我有说不出的滋味。饭吃过,随便在哪个荫凉处待着,用不着同伴,我就可以寻出许多消遣来。起初我常常一人走进吉公的小跨院里去,并不为找吉公,只站在门洞里吹穿堂风,或看那棵大柏子树的树荫罩在我前面来回地摇晃。有一次我满以为周围只剩我一人的,忽然我发现廊下有个长长的人影,不觉一惊。顺着人影偷着看去,我才知道是吉公一个人在那里忙着一件东西。他看我走来便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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