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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他留给钟绿的情绪,私下里很觉得钟绿幸福。至于他们的结婚,我倒觉得很平凡。我不时叹息,想象到钟绿无条件地跟着自然规律走,慢慢地变成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渐渐离开她现在的样子,变老,变丑,到了我们从她脸上、身上再也看不出她现在的雕刻般的奇迹来。

    谁知道事情偏不这样的经过,钟绿的爱人竟在结婚的前一星期骤然死去。听说钟绿那时正在试着嫁衣,接着电话没有把衣服换下,便到医院里晕死过去在她未婚新郎的胸口上。当我得到这个消息时,钟绿已经到法国去了两个月,她的情人也已葬在他们本来要结婚的礼拜堂后面。

    因为这消息,我却时常想起钟绿试装中世纪尼姑的故事,有点儿迷信预兆。美人自古薄命的话,更好像有了凭据。但是最使我悲恸的消息,还在此后两年多。

    当我回国以后,正在家乡游历的时候,我接到百罗一封长信,我真是没有想到钟绿竟死在一条帆船上。关于这一点,我始终疑心这个场面,多少有点钟绿自己的安排,并不见得完全出自偶然。那天晚上对着一江清流,茫茫暮霭,我独立在岸边山坡上,看无数小帆船顺风飘过,忍不住泪下如雨,坐下哭了。

    我耳朵里似乎还听见钟绿银铃似的温柔的声音说:“就算你做个梦,现在你信不信昨夜答应过请人坐帆船?”

    第十四章:吉公

    (原载1935年8月11日《大会报·文艺副刊》第164期)

    ——模影零篇之二

    二三十年前,每一个老派头旧家族的宅第里面,竟可以是一个缩小的社会:内中居住着种种色色的人物,他们错综的xìng格、兴趣和琐碎的活动,或属于固定的,或属于偶然的,常可以在同一个时间里,展演如一部戏剧。

    二三十年前,每一个老派头旧家族的宅第里面,竟可以是一个缩小的社会:内中居住着种种色色的人物,他们错综的xìng格、兴趣和琐碎的活动,或属于固定的,或属于偶然的,常可以在同一个时间里,展演如一部戏剧。

    我的老家,如同当时其他许多家庭一样,在现在看来,尽可以称它做一个旧家族。那个并不甚大的宅子里面,也自成一种社会缩影。我同许多小孩子既在那中间长大,也就习惯于里面各种错综的安排和纠纷,像一条小鱼在海滩边生长,习惯于种种螺壳,蛤蜊,大鱼,小鱼,司空见惯,毫不以那种戏剧xìng的集聚为稀奇。但是事隔多年,有时反复回味起来,当时的情景反倒十分迫近。眼里颜色浓淡鲜晦,不但记忆浮沉驰骋,情感竟亦在不知不觉中重新伸缩,仿佛有所活动。

    不过,那大部的戏剧此刻却并不在我念中,此刻吸引我回想的仅是那大部中一小部,那错综的人物中一个人物。

    他是我们的舅公,这事实是经“大人们”指点给我们一群小孩子知道的。于是我们都叫他做“吉公”,并不疑问到这事实的确实xìng。但是大人们却又在其他的时候里,间接地或直接地告诉我们,他并不是我们的舅公的许多话!凡属于故事的话,当然都更能深入孩子的记忆里,这舅公的来历,就永远地在我们心里留下痕迹。

    “吉公”是外曾祖母抱来的儿子。这故事一来就有些曲折,给孩子们许多想象的机会。外曾祖母本来自己是有个孩子的,据大人们所讲,他是如何的聪明,如何的长得俊!可惜在他九岁的那年一个很热的夏天里,竟然“出了事”。故事是如此的:他和一个小朋友,玩着抬起一个旧式的大茶壶桶,嘴里唱着土白的山歌,由供着神位的后厅抬到前面正厅里去……(我们心里在这里立刻浮出一幅鲜明的图画:两个小孩子,赤着膊,穿着挑花大红肚兜,抬着一个朱漆木桶;里面装着一个白锡镶铜的大茶壶;多少两的粗茶叶,泡得滚热的……)但是悲剧也就发生在这幅图画后面,外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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