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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多敲,便用四十九个铜钱来记数。说道死者一直在那里趱行冥土的路程,而冥土是黑暗的,须得磬声一响,才有一段光明照见前路。如果少敲了,光明不继,那就有迷路的危险;多敲了呢,光明太强,耀得趱先者眼花,也许会累她跌jiāo。这样说起来,死者并不住佛土,也不在瑶池,也不作城隍治下的鬼囚,也不安居冥土的寓所,享受丰美的起居饮食,也不当许多爿“典当”的大老板,吮吸穷鬼们的鬼脂鬼膏;却在那里作踽踽独行的“旅鬼”。

    承认死者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里,可是终于不能确定死者的境况,这因为这种种矛盾荒唐的花样原来由送死者想像出来的。送死者忙着这种种的花样,仿佛得到了抚慰,强烈的悲感便渐渐地轻淡了。

    第35章 34、过节

    逢到节令,我们依着老例祭祖先。苏州人把祭祖先特称为“过节”;别地方人买一点酒菜,大家在节日吃喝一顿,叫做“过节”;苏州人对于这两个字似乎没有这样用法。

    过节以前,母亲早已把纸锭折好了。纸锭的原料是锡箔,是绍兴地方的特产。前几年我到绍兴去,在一个土山上小立,只听得密集的市屋间传出达达的声音,互相应答,就是在那里打锡箔。

    我家过节共有三桌。上海弄堂房子地位狭窄,三桌没法同时祭,只得先来两桌,再来一桌。方桌子仅有一只,只得用小圆桌凑一凑。本来是三面设坐位的,因为椅子不够,就改设一面。杯筷碗碟拿不出整齐的全套,就取杂色的来应用。蜡盏弯了头。香炉里香灰都没有,只好把三枝香搁在炉口算数。总之,一切都马虎得很。好在母亲并不拘拘于成规,对于这一切马虎不曾表示过不满。但是我知道,如果就此废止过节,一定会引起她的不快。

    所以我从没有说起废止过节。

    供了香,斟了酒,接着就是拜跪。平时太少运动了,才过四十岁,膝关节己经硬化,跪下去只觉得僵僵的,此外别无所思。

    在满坐的祖先中间,记忆得最真切的是父亲跟叔父,因为他们过世最后。但是我不能:想像他们同十几个祖先挤坐在两把椅子上举杯喝酒举筷吃菜的情状。又有一个十一岁上过世的妹妹,今年该三十八了,母亲每次给她特设一盆水果,我也不能想像她剥橘皮吐桃核的情状。

    从前父亲跟叔父在日,他们的拜跪就不相同。容貌显得很萧穆,一跪三叩之后,又轻轻叩头至数十回,好像在那里默祷,然后站起来,恭敬地离开拜位。所谓“祭如在”,“临事而敬”,他们是从小就成为习惯了的。新教育的推行跟时代的转变把古传的精灵信仰打破,把儒家的报本返始的观念看得并没有什么了不得,于是“如在”既“如”不起来,“临事”自不能装模作样地虚“敬”,只成为一种毫无意义的例行故事:这原是必然的事情。

    几个孩子有时跟着我拜;有时说不高兴拜,也就让他们去。

    焚化纸锭却是他们欢喜做的事情,在一个搪瓷面盆里慢慢地把纸锭加进去,看它给火焰吞食,一会儿变成白色的灰炉,仿佛有冬天拨弄炭火盆那种情味。孩子们所知道的过节,第一自然是吃饭时可有较好较多的菜;第二,这是家庭里的特种游戏,一年内总得表演几回的。至于祖先会扶老携幼地到来,分着左昭右穆坐定,吃喝一顿之后,又带着钱钞回去:这在孩子是没法想像的,好比我不能想像父亲跟叔父会到来参加这家族的宴飨一样。从这一点想,虽然逢时过节,对于孩子大概不致有害吧。

    第36章 35、诗人

    甲:近来有新诗吗?

    乙:没有,久已没有了。

    甲阿!未免使诗坛寂寞。不知有多少读者正渴望着你的新诗呢。

    乙: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

    甲在酝酿那更伟大更名贵的诗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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