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外游览,遇到高树,流水,农夫,牧童,颇浓的感兴立刻涌起,当然不肯放过,也就逐一摄他一张。洗出来时果能成一张像样的照相与否似乎不很关紧要,最热心的是“搭”的一扳;面前是一个对象,对着他“搭”的扳了,这就很满足了。但是,到后来却有相度了一会终于收起镜箱来的时候。爱惜干片么?也可以说是,然而不是。只因希求于照相的条件比以前多了,意味要深长,构图要适宜,明暗要美妙,更有其他等等,相度下来如果不能应合这些条件,宁可收起镜箱了事;这时候,徒然一扳是被视为无意义的了。我从前多写只是热心于一扳,现在却到了动辄收起镜箱的境界,是自然的历程。
三
《中学生》主干曾嘱我说一些自己修习的经历,如如何读书之类。我很惭愧,自计到今为止,没有像模像样读过书,只因机缘与嗜好,随时取一些书来看罢了。书既没有系统,自家又并无分析的综合的识力,不能从书的方面多得到什么是显然的。外国文字呢?日文曾读过葛祖兰氏的《自修读本》两册,但是像劣等的学生一样,现在都还给教师了。至于英文,中学时代不算读得浅,读本是文学名着,文法读到纳司非尔的第四册呢;然而结果是半通不通,到今看电影字幕还未能完全明白。(我觉得读英文而结果如此的实在太多了。多少的精神时间,终于不能完全看明白电影字幕!正在教英文读英文的可以反省一下了。)不去彻底修习,弄一个全通真通,尚然是自家的不是;可是学校对于学生修习的各项科目都应定一个毕业最低限度,一味胡教而不问学生果否达到了最低限度,这不能不怪到学校了。外国文字这项工具既不能使用,要接触一些外国的东西只好看看译品,这就与专待喂饲的婴孩同样的可怜,人家不翻译,你就没法想。讲到译品,等类颇多。有些是译者实力不充而硬yù翻译的,弄来满盘都错,使人怀疑何以外国人的思想话语会这样的奇怪不依规矩。有些据说为yù忠实,不肯稍事变更原文文法上的排列,就成为中国文字写的外国文。这类译品若请专读线装书的先生们去看,一定回答“字是个个识得的,但不懂得这些字凑合在一起讲些什么。”我总算能够硬看下去,而且大概有点懂,这不能不归功到读过两种读如未读的外国文。最近看到东华君译的《文学之社会学的批评》,清楚流畅,义无隐晦,以为译品像这个样子,庶几便于读者。声明一句,我不是说这本书就是翻译的模范作;我没有这样狂妄,会自认有判定译品高下的能力。
说起读书。十年来颇看到一些人,开口闭口总是读书,“我只想好好儿念一点书,”“某地方一个图书馆都没有,我简直过不下去”“什么事都不管,只要有书读,我满足了,”这一类话时时送到我的耳边;我起初肃然生敬,既而却未免生厌。那种为读书而读书的虚矫,那种认别的什么都不屑一做的傲慢,简直自封为人间的特殊阶级,同时给与旁人一种压迫,仿佛唯有他们是人间的智慧的葆爱者。读书只是至平常的事而已,犹如吃饭睡觉,何必作为一种口号,惟恐不遑地到处宣传。况且所以要读书,自全凭观念的玄学以至真凭实据的动植矿,就广义说,无非要改进人间的生活。单只是“读”决非终极的目的。而那些“读书”“读书”的先生们似乎以为单只是“读”很了不起的,生活云云不在范围以内:这也引起我的反感。我颇想标榜“读书非穿意义谛主义”当然只是想想罢了,宣言之类是不曾做的。或者有懂得心理分析的人能够说明我之所以有这种反感,由于自家的头脑太俭了,对于书太疏阔了,因此引起了嫉妒,而怎样怎样的理由是非意识地文饰那嫉妒的丑脸的。如果被判定如此,我也不想辩解,总之我确然曾有了这样的反感。至于那些将读书作口号的先生们果否真个读书,我不得而知;只有一层,从其中若干人的现况上看,我的直觉的评判成为客观的真实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