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不知振作的同业颇有点看不起,以为他们德xìng上有着污点,倘若大家能去掉污点,教育界一定会大放光彩的。
民国十年暑假后开始教中学生。那被邀请的理由是很滑稽的。我曾写一些短篇小说刊载在杂志上。人家以为能作小说就是善于作文,善于作文当然也能教文,于是,我仿佛是颇适宜的国文教师了。这情形到现在仍旧不衰,作过一些小说之类的往往被聘为国文教师,两者之间的距离似乎还不曾经人切实注意过。至于我舍小学而就中学的缘故,那是不言而喻的。
直到今年,曾在五处中学三处大学作教,教的都是国文;这大半是兼务,正业是书局编辑,连续七年有余了。大学教员我是不敢当的;我知道自己怎样没有学问,我知道大学教员应该怎样教他的科目,两相比并,不敢是真情。人家却说了:“现在的大学,名而已!你何必拘拘?”我想这固然不错;但从“尽其在我”的意义着想,不能因大学不像大学,我就不妨去当不像大学教员的大学教员。所惜守志不严,牵于友情,竟尔破戒。今年在某大学教“历代文选”,劳动节的明天。接到用红铅笔署名l的警告信,大约说我教那些古旧的文篇,徒然助长反动势力,于学者全无益处,请即自动辞职,免讨没趣云云。我看了颇愤愤:若说我没有学问,我承认;却说我助长反动势力,我恨反动势力恐怕比这位l先生更真切些呢;或者以为教古旧的文篇便是助长反动势力的实证,更不用问对于文篇的态度如何,那末他该叫学校当局变更课程,不该怪到我。后来知道这是学校波澜的一个弧痕,同系的教员都接到l先生的警告信,措辞比给我的信更严重,我才像看到丑角的丑脸那样笑了。从此辞去不教;愿以后谨守所志,“直到永远”。
自知就所有的一些常识以及好嬉肯动的少年心情,当当小学或初中的教员大概还适宜的。这自然是不往根柢里想去的说法;如往根柢里想去,教育对于社会的真实意义(不是世俗所认的那些意义)是什么,与教育相关的基本科学内容是怎样,从事教育技术上的训练该有那些项目,关于这些,我就同大多数的教员一样,知道得太微少了。
二
作小说的兴趣可说由中学校时代读华盛顿欧文的《见闻录》引起的。那种诗味的描写,谐趣的风格,似乎不曾在读过的一些中国文学里接触过;因此这样想,作文要如此才佳妙呢。开头作小说记得是民国三年;投寄给小说周刊《礼拜六》,被登载了,便继续作了好多篇。到后来,礼拜六派是文学界中一个卑污的名称,无异海派黑幕派鸳鸯蝴蝶派等等。我当时的小说多写平凡的人生故事,同后来的相仿佛,浅薄诚有之,如何恶劣却未必,虽然所用的工具是文言,也不免贪懒用一些成语古典。作了一年多便停笔了,直到民国九年才又动手。是颉刚君提示的,他说在北京的朋友将办一种杂志,作一篇小说付去吧。从此每年写成几篇,一直不曾间断;只今年是例外,眼前是十月将尽了,还不曾写过一篇呢。
预先布局,成后修饰,这一类abc里所诏示的项目,总算尽可能的力实做的。可是不行;作小说的基本要项在乎有一双透入的观世的眼,而我的眼彀不上;所以人家问我那一篇最惬心时,我简直不能回答。为要作小说而训练自己的眼固可不必;但眼的训练实是生活的补剂,因此我愿意对这上边致力。如果致力而有进益,由这进益而能写出些比较可观的文字,自是我的欢喜。
为什么近来渐渐少作,到今年连一篇也没有作呢?有一个浅近的比喻,想来倒很确切的。一个人新买一具照相器不离手的对光,扳机,卷干片,一会儿一打干片完了,便装进一打,重又对光,扳机,卷干片。那时候什么对象都是很好的摄影题材;小妹妹靠在窗沿憨笑,这有天真之趣,摄他一张;老母亲捧着水烟袋抽吸,这有古朴之致,摄他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