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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我家去上坟,风在十点过后大起来,船家不好说回转去,就坚持着不过石湖。这一回难为了我们的腿,来回跑了二十里光景才上成了坟。

    现在来说绍兴人的“当当船”。那种船上备着一面小锣,开船的时候就当当当当敲起来,算是信号,中途经过市镇,又当当当当敲起来,招呼乘客,因此得了这奇怪的名称。我小时候,苏州地方并没有那种船。什么时候开头有的,我也说不上来。直到我到直去当教师,才同那种船有了缘。船停泊在城外,据传闻,是同原有的航船有过一番斗争的。航船见它来抢生意,不免设法阻止。但是“当当船”的船夫只管硬干,你要阻止他们,他们就同你打。大概jiāo过了几回手吧,航船夫知道自己不是那些绍兴人的敌手,也就只好用鄙夷的眼光看他们在水面上来去自由了。中间有没有立案呀登记呀那些手续,我可不清楚,总之那些绍兴人用腕力开辟了航路是事实。我们有一句话,“麻雀豆腐绍兴人”,意思是说有麻雀豆腐的地方也就有绍兴人,绍兴人跟麻雀豆腐一样普遍于各地。试把“当当船”跟航船比较,就可以证明绍兴人是生存战争里的好角色,他们跟麻雀豆腐一样普遍于各地,自有所以然的原因。这看了后文就知道,且让我先把“当当船”的体制叙述一番。

    “当当船”属于“乌篷船”的系统,方头,翘尾巴,穹形篷,横里只够两个人并排坐,所以船身特别见得长。船旁涂着绿油,底部却涂红油,轻载的时候,一道红色露出水面,同绿色作强烈的对照。篷纯黑色。舵或者红或者绿,不用,就倒chā在船艄,上面歪歪斜斜写着所经乡镇的名称,大多用白色。全船的材料很粗陋,制作也将就,只要河水不至于灌进船里就算数,横一条木条,竖一块木板,像破衣服上的补缀一样,那是不在乎的。我们上旁的船,总是从船头走进舱里去。上“当当船”可不然,我们常常踏在船边,从推开的两截穹形篷的中间,把身子挨到舱里去。这因为船头的舱门太小了,要进去必须弯曲了身子钻,不及从船边挨进舱去来得爽快。大家既然不欢喜钻舱门,船夫有人家托运的货品就堆在那里,索xìng把舱门堵塞了。可是踏上船边很要当心。西湖划子的活动不稳定,到过杭州的人一定有数,“当当船”比西湖划子大不了多少,它的活动不稳定也就跟西湖划子不相上下。你得迎着势,让重心落在踏着船边的那一只脚上,然后另外一只脚轻轻伸下去,点着舱里铺着的平板。进了舱你就得坐下来。两旁靠船边搁着又狭又薄的长板就是坐位,这高出铺着的平板不过一尺光景,所以你坐下来就得耸起你的两个膝盖,如果对面也有人,那就实做“促膝”了。背心可以靠在船篷上,躯干最好不要挺直,挺直了头触着篷顶,你不免要起局促之感。先到的人大多坐在推开的两截穹形篷的空档里,这虽然是出入要道,时时有偏过身子让人家的麻烦,却是个优越的地位,透气,看得见沿途的景物,又可以轮流把两臂搁在船边,舒散舒散久坐的困倦。然而遇到风雨或者极冷的天气,船篷必得拉拢来,那地位也就无所谓优越,大家一律平等,埋没在含有恶浊气味的yīn暗里。

    “当当船”的船夫差不多没有四十以上的人,身体都强健,不懂得爱惜力气,一开船就拼命摇。五个人分两面站在高高翘起的船艄上,每人管一把橹,一手当橹柄,一手当橹绳。那橹很长,比较旁的船上的来得轻薄。当推出橹柄去的时候,他们的上身也冲了出去,似乎要跌到河里去的模样。接着把橹柄挽转来,他们的身子就往后顿,仿佛要坐下来一般。五把橹在水里这样强力地划动,船身就飞快地前进了。有时在船头加一把桨,一个人背心向前坐着,把它扳动,那自然又增加了速率。只听得河水活活地向后流去,奏着轻快的曲调。船夫一壁摇船,一壁随口唱绍兴戏,或者互相说笑,有猬亵的xìng谈,有绍兴风味的幽默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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