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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生的扶梯彀不到楼上的正间,碰到墙,转弯向前去,又是四五级,那才是楼板。到亭子间可不用加这四五级,所以亭子间比楼正间低。亭子间的下层是灶间;上层是晒台,从楼正间另一旁的扶梯走上去;近年来常常在文人笔下出现的亭子间就是这么局促闷损的居室。然而弄堂房子的结构确值得佩服;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弄堂房子就合着这样经济的条件。

    住弄堂房子,非但栽不起深林丛树,就是几棵花草也没法种,因为天井里完全铺着水门汀。你要看花草只有种在盆里。盆里的泥往往是反复地种过了几种东西的,一点养料早被用完,又没处去取肥美的泥来加入;所以长出叶子来开出花朵来大都瘦小得可怜。有些人家嫌自己动手麻烦,又正有余多的钱足以对付小小的奢侈的开支,就同花园子约定,每个月送两回或者三回的盆景来;这样,家里就长年有及时的花草,过了时的自有花匠拿回去,真是毫不费事。然而这等人家的趣味大都在不缺少一种照例应有的点缀,自己的生活跟花草的生活却并没有多大的干系;只要看花匠拿回去的,不是干枯了叶子,就是折断了枝干,可见我这话没有冤枉了他们。再有些人家从小菜场买一点折枝截茎的花草,拿回来就chā在花瓶里,不像日本人那样讲究什么“花道”,chā成“乱柴把”或者“喜鹊窠”都不在乎;直到枯萎了,拔起来向垃圾桶一丢,就此完事。这除了“我家也有一点花草”以外,实在很少意味。

    我们乐于亲近植物,趣味并不完全在看花。一条枝条伸出来,一张叶子展开来,你如果耐着xìng儿看,随时有新的色泽跟姿态勾引你的欢喜。到了秋天冬天,吹来几阵西风北风,树叶毫不留恋地掉将下来;这似乎最乏味了。然而你留心看时,就会发见枝条上旧时生着叶柄的处所,有很细小的一粒透露出来,那就是来春新枝条的萌芽。春天的到来是可以预计的,所以你对着没有叶子的枝条也不至于感到寂寞,你有来春看新绿的希望。这固然不值一班珍赏家的一笑,在他们,树一定要寻求佳种,花一定要能够入谱,寻常的种类跟谱外的货色就不屑一看;但是,果能从花草方面得到真实的享受,做一个非珍赏家的“外行”又有什么关系。然而买一点折枝截茎的花草来chā在花瓶里,那是无法得到这种享受的;叫花匠每个月送几回盆景来也不行,因为时间太短促,你不能读遍一种植物的生活史;自己动手弄盆栽当然比较好,可是植物入了盆犹如鸟儿进了笼,无论如何总显得拘束,滞钝,跟原来不一样。推究到底,只有把植物种在泥地里最好。可是哪里来泥地呢?弄堂房子的天井里有的是坚硬的水门汀!

    把水门汀去掉;我时时这样想,并且告诉别人。关切我的人就提出了驳议。有两说:又不是自已的房产,给点缀花木犯不着,这是一说;谁知道这所房子住多少日子,何必种了花木让别人看,这是又一说。前者着眼在经济;后者只怕徒劳而得不到报酬。这种见识虽然不能叫我信服,可是究属好意;我对他们都致了感谢的意思。然而也并没有立刻动手。直到三年前的冬季,才真个把天井里的水门汀的两边凿去,只留当中一道,作为通路。

    水门汀下面满是瓦砾,烦一个工人用了独轮车替我运开去。他就从不很近的田野里载回来泥土,倒在凿开的地方。来回四五趟,泥土同留着的水门汀一样平了。于是我买一些植物来种下,计蔷薇两棵,紫藤两棵,红梅一棵,芍yào根一个。蔷蔽跟紫藤都落了叶,但是生着叶柄的处所,萌芽的小粒已经透出来了;红梅满缀着花蕾,有几个已经展开了一两瓣;芍yào根生着嫩红的新芽,像一个个笔尖,尤其可爱。我希望它们发育得壮健一点,特地从江湾买来一片豆饼,融化了,分配在各棵的根旁边;又听说芍yào更需要肥料,先在安根处所的下面埋了一条猪的大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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