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厕所里去落泪。我哭,并不是伤心他对我的粗暴,而伤心他对他的粗暴本xìng毫不克制。
人对他人是欺善怕恶的,而人的本身是犯贱的,说起来两者好像很矛盾,但却是真
的。我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遇到茵如、美云这样好xìng情善良的,我就想处处占她们的
便宜,处处想牵着她们的鼻子走,遇到宝珍、国一这样的人,一会用智力毅力,一会用
暴力,我就会服服帖帖的,由他们指挥。国一逐渐对我凶暴起来,我一面伤心,一面还
是照样替他做事,他看我这样毫不反抗,就自然而然地对我更凶起来,我对他的反感虽
然逐渐增加,但还是忍受下去,心里暗暗巴望他能回家调养。
正好,大舅从上海回来,顺道到学校来看我们。
他一见国一满身疥疮的狼狈样子,圆瞪着一双眼睛,说不出话来。
“爹爹,”国一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对大舅有点怕惧,见大舅不悦的样子,吓得不
敢多说话。
“大舅,”我很高兴,“你怎么回来啦?”
他连看都没有看我,只顾瞪着国一,“这是怎么搞的,像叫化子一样?”
“生了疥疮,喏,都是定玉小娘传过给我的。”
“乱说,”我一口否认了,“学校里每个人差不多都生了。我也刚刚才好。”
“你信上怎么一字不提?”大舅问他。
“提了叫您烦。”
“烦是小事,有病要治是大事。怎么,你书愈读得多,人愈糊涂啦?快去,理一点
替换衣服,跟我回家去。”
“不行,爹爹,我们快要毕业考了。”
“你在对谁讲话,不行不行的?还有点规矩没有?”大舅不高兴他说,“看你的人,
倒有七分像鬼,还讲什么大考小考的,考试过了还可以补,人只有一个啊!”
“生点皮肤病,又算什么病呢!”
“算得了什么?你看看你,身上还有点干净皮ròu没有?快去,理一个网篮就跟我走,
少说废话。定玉,你去替他请两个礼拜的病假,晓不晓得?”
“两个礼拜?!”我和国一都叫了起来,面面相觑,下礼拜他们就开始考了!
我送他们到小桥上,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出神。大舅这次回来,人瘦多了,走在阔
肩粗臂的国一旁边,显得萎缩无助的样子。这一年来他的生意不好,使他老得多,不知
道他这次回乡是不是因为南货店关了门。他前次就提过,那爿店的老板很有上排门的意
思。我忘了问问他是否常看到阿爸,阿爸接到我的信之后,不知道会不会看出我的意思
来,是不是会把翠姨接出去呢?他也没有给我回信,他对写信最懒了。
他们转了弯,看不见了,我才懒拖拖的回学校,心里又似轻松又似惆怅,国一走了,
我至少可以安静地过两星期,从他生疥疮起一直就在受他的折磨,这下也可以松口气,
但是,他不在这日子怎么过呢?两学期下来,我们的生活已化二为一了,除了功课,无
时无刻不在一起,他一走,好像走了我半个身体,我整日就像是剩下的半个身体,游游
dàngdàng,在寻找另半个似的,心里空慌慌的。
但两星期毕竟过去了,他没有回来,我很失望,但还是勉强忍着,幸好是忙大考,
为了要升级,也要收回心来用功,一晃一个月都过去了,学期也结束了,我也来不及等
成绩单,就连日连夜收拾好行装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