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不知愣了多一会儿,他先开了口,问:百祥打你了?这时我还没有回过神来,愣愣地反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他看着我的脸:都青了。我下意识顺着摸了一把,不由疼得吸了口气。他又说了,有点着急的样子:我去找百祥谈,咱们俩这事,不怪你。——这时我才突然反应过来的,出事了!
“那天中午,我们俩在街边一家卖面的馆子里,一人要了碗面,凑合了一顿。一碗面我都没有吃完,光顾哭了,为他。我想没有谁能比我更能知道,他失去的是什么了,我也当过兵啊!……你是没见他从前的样子,笔直的身板,笔挺的军装,一杠三星的肩牌金光闪闪,上我们村时,男女老少都算上,没个不回头看的——是我毁了他!他直个劲地安慰我,叫我不要想太多;又说百祥不知道他就放心了,但愿我这边不要再出事了。别看我当时脑子里乱哄哄的,可是一点都不糊涂,我说,你什么意思?他看着我,说:跟百祥好好过。我说:要是我说我想跟你过呢?他摇头:不行,那样太对不起百祥。我说:你就不怕对不起我?!他这才不做声了,半天,说:小梅,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连个工作都还没有。当时他正在等待安置办的消息,一直住在县城他一个战友家里,不愿回家住。就有这样一种男人,要么衣锦还乡,要么宁肯死在外面,也不愿让家里人知道。我说,我又不是冲着你的工作。他一口咬定不行,最后了,被逼不过了,才说了实话,他说,我现在没有心思。说完还怕我不明白似的,说,提不起情绪,对不起。”
说到这时小梅痛哭,我懂得她心理:她在他那里,不过尔尔。女人对男人的这类失望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自身:摆不清或死不肯正视自己在对方那里应有的位置。在男人那里,如果说事业是他的“锦”,女人只是这锦上的花,事业是“皮”,女人便是皮上的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当然我不能这样说,不能火上浇油,现在小梅需要的是安慰。我安慰小梅:
“有的男人事业失败时才会想到女人的慰藉,有的正好相反,事业失败时不谈爱情,比如他。两者相比,后者好,起码是有责任心的吧——自己还没有着落呢,就不能再拖上一个垫背的。”
这一类的话我能做到张口就来,都不用过脑子。如果事情完全相反,我就能找出完全相反的说辞。不是没有是非,而是一种更高境界的是非观:万事万物人为本,是非标准也得依据人的需要变化,比如此刻,我在安慰人,那么把人安慰了就是最大的“是”,否则,便为“非”。小梅静听我的安慰,神情专注,就像从前听我给她讲数学,给她念马雅可夫斯基的诗。令我始料不及的是,我这番似是而非的话会对她产生那样大的影响,以致直接影响了她对日后生活的选择。
小面馆一别之后,副连长再没有跟小梅有过任何方式的联系,充分显示了一个军人的果断xìng格。小梅还得从百祥的口中,捕捉着有关他的零星信息:分配工作了……辞了工作了……去了省城了……收到我的信时小梅正在极度痛苦之中。痛苦而不能展示,每天面对着百祥和他的娘,痛苦着还得快乐着,这就生成了新一种的更深层次的痛苦。以前的痛苦仅仅是与相爱的人不能聚首,那痛苦单纯且伴有欢乐,思念的欢乐,遐想的欢乐,回味咀嚼的欢乐,同悲共喜的欢乐;现在呢,除了痛苦还是痛苦,好比感冒引起了肺炎或肾炎,继发病通常要比原发病严重得多。百祥那边也不让小梅安生。不知是有了感觉还是怕节外生枝或日久生情,尽管小梅怀孕未果,百祥也绝口不再提让小梅和副连长配对儿的事。只是加紧了自身的治疗——也是手中有了些钱了——而这些治疗都是要求配偶给予配合的。百祥便要小梅配合。这种无以拒绝的合理骚扰真真让小梅腻歪透了,可她无法也无处逃脱。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信从天而降,她拿着这信仿佛快要溺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