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急就容易忘事。待走出白家老号,苏雪倩才想起方才光顾着扶林明秀,坐人力车的车费还没来得及付。那车夫的车被门槛挡住进不了医馆,又不放心将车扔在大马路上无人看管,只能寻一处阴凉地坐下,耷拉着脑袋等客人出来。
“祥子,干啥呢现在不可着劲跑,等着回家喝西北风啊”有路过白家老号的车夫同他打招呼,可是奔生意奔地太急,还没顾上听清祥子的回答就已经拐进了背街小巷里,只有咋咋呼呼的叫喊上还顺着风飘进祥子的耳朵里,“你娶了个好媳妇啊我要娶了虎妞,我也歇凉,这鬼天气”
祥子更觉憋气。
他干这行已经很多年,从租车拉到买车拉,宽大的脚掌跑遍了北平城的每一个角落,自觉比其他任何一个车夫都要努力。他从不肯乱花一个子儿,也没有学会其他同行坐地起价的恶习,他的每分钱都是血汗变成的。同样是拉着车跑,祥子总是有办法比别的人跑地好看,这是车夫腿力与能力的证明。
可是,没人记得他的体面。
祥子的车,祥子的人,祥子的屋,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车夫们茶余饭后乐此不疲的谈资,可是他们并不把重点放在祥子身上。他们只关心人和车厂老板的独女虎妞虎妞嫁给了一个穷拉车的,被亲爹刘四爷赶出了户,只能灰溜溜跟着祥子住在大杂院里
这桩百年难遇的大事件,曾经一度引爆北平人力车界。无论出车c歇凉还是拉“联车”,总有好事者拐弯抹角地询问“虎妞怎样”,半羡慕半鄙夷的语气弄得祥子浑身不自在。好像每个人都晓得虎妞攒了几百上千的私房,同她巨额的“陪嫁”相比,祥子的努力就像是笑话。
“祥子就是个吃软饭的。不然虎妞那么魁那么悍,谁肯娶她”
“祥子发达了,可是连客都没请过一次,铁公鸡,一毛不拔”
祥子有苦说不出。虎妞确实带了不少私房体己,可是没了刘四爷的帮衬,那些钱就成了无源的死水,总有花完的时候。偏偏虎妞自小好吃懒做,既不愿出门寻活干又不肯勤俭持家,整日住在大杂院里吃吃吃,张开血盆大口把祥子赚的每一个血汗钱都嚼进肚子里。
“人活着为了什么还不是就为了吃两口c喝两口”虎妞敞着腿坐在外屋,故意将门开着,让来往的邻居能看到桌上七零八碎的消闲果这能够显出她的身份来话梅一毛钱一个,“一口酥”五毛钱半斤,橄榄棒子六毛钱换一根,消闲果儿什么的,就不是穷人能肖想的东西,放眼整个大杂院,只有她虎妞吃地起她很以此为荣耀,因此总是故意挑人多的时候去买吃食,为了撑面子一次性称很多份量,自己吃不完,就叫祥子吃:“你天天拉车苦奔,图什么自从病后,你就没十分足壮起来,摘自骆驼祥子,还不趁机嚼两口我可是特意为你买的,心疼你呢”
祥子耷拉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敢辩。他没有底气。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房子是虎妞垫钱买的,铺盖是虎妞垫钱买的,家具器皿是虎妞垫钱买的,什么都是虎妞垫钱买的。既然当初他一个子儿没掏,今天就不能拦着她花他的钱。认真计较起来,她还是为了他才跟她爹闹翻,断了经济来源的。因着这个由头,虎妞能拿捏他一辈子。他拦着她铺张浪费就是忘恩负义c活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乌龟王八蛋。祥子硬不起腰板,只能好男不跟女斗,低头认栽。
更何况,她肚子还怀着他的孩子呢在这大杂院里,女人怀孕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可别家妇人一直到临盆前一天还得辛苦劳作,独独虎妞矜贵,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耐烦起床,吃食扫洒一概不管,还指使院子里的小孩一趟趟地到杂货铺里买东西,她要吃虎妞的孕是上个月才查出来的,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没出三个月,远未到显怀的时候。可是,为了显示出自己的重要性,她总喜欢敞腿坐在外屋,将肚子使劲往外腆,嘴上一刻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