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抄于象纬舆地水利韬略之说靡不精究,乃其春晖阁诗皆卓然可
传。先生自言初学三李,后师杜韩,久乃弃各家而为一己之诗。又言古诗人
唯昌黎通训诂,故押韵愈险愈稳,训诂者治经之本,亦治诗之本也。其言可
谓切中。”我于经学以及象纬等等一无所知,古文辞也只一知半解,故对于
文抄各篇少能通其奥义,若文章虽不傍人藩篱似亦未甚精妙,诗所见不
多,却也无妨如此说。抄本中有废翁诗四首,因系自咏,故颇有意思,
有小序云:
昔欧阳公作醉翁亭记,年方四十,其文中有苍颜白发语,岂文
章政事耗其精血,既见老态,递不妨称翁耶。余年五十时自号废翁,盖
以学废半途,聪明日减,不复可为世用,宜为天之所废也,而人或谓称
翁太早。今又四年,须发渐作斑白,左臂亦有风痹之势,则废翁二字不
必深讳,聊吟小诗以告同人。
其二四两首云:
日暮挥戈讵再东,读书有志奈途穷。饥驱上座诸侯客,妄想名山太
史公。作贼总非伤事主,欺人毕竟不英雄。茫茫四顾吾衰甚,文苑何尝
要废翁。
万水千山作转蓬,避人心事效墙东。那堪辟历惊王导,幸未刊章捕
孔融。
千古奇文尊客难,一场怪事笑书空。枯鱼穷鸟谁怜乞,遮莫欧刀杀
废翁。
据我看来,蒋君的最可佩服的地方还是在他思想的清楚通达,刘元培所谓大
而入细,奇不乖纯,是也。如中国人喜言一切学术古已有之,文抄卷四
中则有西法非中土所传论,又游艺录末卷释藏总论中云:
余尝问龚定庵曰,宋人谓佛经皆华人之谲诞者假庄老之书为之。然
欤定庵曰,此儒者夜郎自大之说也。余又尝问俞理初曰,儒者言佛经
以初至中华之四十二章为真,其馀皆华人所为,信欤理初曰,华
人有泛海者,携三国演义一部,海外人见而惊之,以为此中国之书
也,其聪明智慧者嗤笑之,谓中华之书仅如此乎及有以五经论
语至者,则傲然不信曰,中华之书只三国演义耳,安得有此世
之论佛经者亦犹是也。余因二君之说以流览释藏全书,窃以佛经入中华
二千馀年,而西来本旨仍在明若昧之间,则半晦于翻译,则半晦于禅学
也。
此与道藏总论一篇所说皆甚有意趣,此等文字非普通文人所能作,正如
百六十斤的青龙偃月刀要有实力才提得起,使用不着花拳样棒也。蒋君的眼
光胆力与好谈象纬术数宗教等的倾向都与龚定庵俞理初有相似处,岂一时运
会使然耶至宋平子夏穗卿诸先生殁后此风遂凌替,此刻现在则恍是反动时
期,满天下唯有理学与时文耳。查定庵已亥杂诗有一首云:
“问我清游何日最,木樨风外等秋潮,忽有故人心上过,乃是虹生与子
潇。”注曰,“吴虹生及固始蒋子潇孝廉也。”惜近日少忙,不及去翻阅癸
巳存稿类稿,或恐其中亦有说及,只好且等他日再查了。
[附记]文抄卷四有与田叔子论古文书,第一书绝佳,列举伪
古文字八弊,曰奴蛮丐吏魔醉梦喘,可与桐城派八字诀对立,读之令人绝倒,
只可惜这里不能再抄,怕人家要以我为文抄公也。
[附记二]近日又借得春晖阁诗抄选二册,亦同治八年重刊本,凡
六卷,诗三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