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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香鸡头和几大杯啤酒。

    他喝啤酒像喝凉开水,一口气儿一杯。他那么爱啃五香鸡头,啃得很技术,很斯文,很儒雅,和某些爱吃和善于吃蟹的人一样在行。两盘二十个鸡头,我只啃了三个,还是在他的鼓励和督促之下解决的,其余的全让他自己解决了

    在我心目中,他该是个极不寻常的人。因为他是一个正宗“”,是我所实际接触过的最“高”的一个。起初我看他,觉得他有光环,和他在一起,那光环逼射我。渐渐的我开始觉得他其实很寻常,尤其是当他喝了许多酒之后更寻常了。因为他醉意醺醺的时候和最寻常的人一样,话多而且话题琐碎。这使我的心理获得极大安慰。

    我学他的口吻,指着他的鼻子不恭地说:“你他妈的这个鸟人呀,其实没啥了不起甭以为我会把你当成个人物把你当成个狗屁人物”

    尽管我没喝多少酒,但是也醉了。借着那股七分真三分假的醉劲儿,我索性放肆一把。他醉了的时候变得寻常了,我醉了的时候和他恰恰相反,变得不寻常了。自我感觉不寻常了的我,便能说出些自认为不寻常的话了

    他在我肩上重重地一拍,接着将整条手臂搭在我肩上,亲密地搂着我说:“对,对。我他妈是个狗屁来,为我是个狗屁干杯我父亲至今认识的字超不过五六百个小学一二年级文化程度你说,可怎么办”

    我说:“没办法谁让你摊上了呢”

    我心里清楚我没他那么醉。我因我自己说出的话感到困惑他摊上那么一位父亲,再夸大其词地说也不能认为是不幸,而他居然觉得委屈觉得可悲似的,而我还装模作样对他表示同情

    他说他在部队当过兵,会开车,会开炮。说给他架飞机他也会开,敢开

    他说他在军区文工团也混过几年,会弹钢琴,会拉大提琴,会拉小提琴,他几乎一切乐器都摆弄过。在各大军区汇演中,还充当过乐团指挥

    他说他父母总希望他爱上一行,专上一行,要么成名成家,要么当官。他说当官这条路,他觉得太熬人,不是适合他走的人生路。若让他从连长当起他才不干,给他个团长当当他也觉得太小,又不太可能谁舌头一撞牙,起始就给他个司令员什么的当

    他说他本是可以在音乐方面专出点儿名堂的,就是因为对什么都不满意,偏什么都不专。

    我问他究竟对什么不满意

    他说对他父母不满意。不满意他们对他总抱有那么多的那么急迫的希望,不满意他一次次使他们失望,而他们却一种希望落空了,成为泡影了,不久又对他抱有新的更急迫的希望。他说他也对自己不满意,不满意自己的不争气,不满意自己明明有条件有能力争气也不争的生活态度

    他说着说着哭了,哭着向我坦白自己那一天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伤害他的正是他父亲的老战友的女儿。她非常漂亮,他非常爱她,而她非常瞧不起他。那一天她指着他的鼻子说他:“甭以为我会把你当成个人物把你当成个狗屁人物”

    和我指着他鼻子说的一样

    我特感动。我认为一个人在和你刚刚结识没多久时,便主动使你了解到他的某些隐秘的生活情绪和内心痛苦,那么这个人起码是值得你认真对待的。

    从此我们似乎要好起来

    从此他经常邀我看“内参片”,吃夜宵

    一次他对我说:“你这个鸟人,我告诉了你那么多关于我个人的事,我已经没法儿不把你当成朋友了”

    我默默思忖他的话,觉得不无道理。

    对他的某些隐秘的生活情绪和内心痛苦,我守口如瓶。

    因为他太习惯了把别人戏称为“鸟人”,别人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回赠了他一个绰号“大陆鸟人”。后来这绰号进化为“大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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