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片被露水沾湿的青菜。疾病把我彻底掏空,我好像失去了实体。在这个没有阳光c终日炽热的房间里待了这么久,我有了一种不寻常的转化。我觉得自己苍白c血液流干c器官空虚,颜色与声音都能穿透我,窗户的光c尘雾飘扬的空气c火焰明亮的铁钩c蜡烛光滑摇动的舌头,都穿透了我的血肉。热气c回想c低语和阴影在我身边玩耍,好像我是透明的玻璃。我似乎没有身体,平板地印在床单上,好像水里的渔网,没有实质的躯体。我说不出自己的身体排除了哪些人类的废料c哪些沉闷的胶质c哪些松散的盐分,但是在此刻,我的感官有一种令人痛苦的清明,它们为了世界的每一个动作而震动,为了屋里屋外每一项转变的发生与消退而摇撼,仿佛我正在把房子的整个布局彻底更新。
当我在早晨醒来,汗湿而虚弱,晨光像来自天堂般丰饶;它从窗外照进来,射出闪亮的光束。碧绿和湛蓝的醋栗丛里,有许多残迹,有小鸟的歌唱c花苞c种种声音和深邃流动的苍穹。它的光亮洗去了屋里的黑暗与梦魇,向我展现正常的白日时光。于是苏醒成为一种感激的时刻,那些野蛮的力量必定也已感受到这种心情。卧房的东西取下了巫师的面具,看上去几乎是驯服且平凡的。木板墙闪耀着,上面有颗粒和瘤结;镜子反映出事实;在早晨的阳光里,图片在画框里摆得好好的,画里的人也恢复平时的容貌。我叹了一声,伸伸懒腰,好像一个水手被浪涛冲上岸以后,重新感觉到脚下的泥土。狂野的海洋已经远去,翠绿的叶片围绕身边,我得到了奇迹般的拯救。
于是,每天天一亮,我就躺在床上,陷入恍惚的感动情怀。我闻着房间里的味道;我闻到飘浮的羽毛c水瓶里的清水c角落的灰尘c玻璃和纸张的柔和气味,窗台上干燥的石头c蜜蜂刮伤老鹤草的叶子c床边铅笔的松木味,熄灭的蜡烛,以及火柴杆子上的火焰味。同时,无须张开眼睛,我也能感受到清晨的种种光影:风往哪个方向吹c树木如何摇曳;田野上有没有牛群c花园的门有没有打开c母鸡喂过了没有;而在看不到的天空里,云朵的重量是轻盈是沉重c户外的气温究竟有几度。当我躺在床上,借着皮肤的表层c时光的挪移c岁月的行进c气候的变化,以及将要来临的生活,我可以感觉到整个山谷的存在。一种泛神论的辉煌气势,使我成为村子的一部分。于是,我感觉到自己是它最终使命的一部分;我赶走炽热,浑身冰冷而生气蓬勃,我好像再也不会失去它了
过了一会儿,妈妈便欢乐地唱着赞美诗,走上楼梯。她端着我的早餐,轻快地像一只乘风而行的云雀。
“我给你煮了个鸡蛋,又给你冲了杯热可可,还替你切了几片可爱的面包,上头抹了牛油。”
刚煮好的鸡蛋吃起来好似被阳光照暖的”吗哪”,热可可冒着泡沫和香气,面包和牛油切的技术差劲得很是如此地薄,透过它都可看到盘子。我狼吞虎咽地吃下肚去,看起来既虚弱又有歉意。妈妈把床摆直,给了我铅笔和书本c珠子和玩具,然后絮絮叨叨地讲起还要给我买许多礼物。
“我要走到斯特劳德去,给你买一个颜料盒。也许再买些什锦甘草糖。所有的人都问起你。连柯兰小姐也在问真难得”
妈妈坐在床边,骄傲地望着我。一切都是爱;我做的全都是对的。当我复元以后,不用再劈一根柴,在一个月之内,没有人会对我发脾气。噢,那一刻我感觉到一阵致命的虚弱,我希望自己的病永远不会好
在我得过的疾病当中,大家最清楚的就是我感染了肺炎,我把这件事小题大作。不过它绝不是我惟一的武器;在短暂的几年时间当中,我还曾有过许多小病,包括几次带状疱疹c水痘c流行性腮腺炎c麻疹c癣菌病c淋巴炎c流鼻血c长虱子c耳朵疼c肚子痛c身体颤抖c腰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