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凤姐有了身子后,贾母与邢、王二位夫人皆命她只管好生将养,不用再理会他事。故而只派了平儿往李纨跟前儿协助着料理,有了事再回来传话。余者每日便只往各处长辈前请安,说一会子话,仍然回来歇下。虽时常的有人过来探看着问好儿,也不过拣亲近紧要的款待一回罢了,余者只命丫鬟们招呼着推辞打发走。
这日东府那边,秦氏因见无事,想起已有几日未见过凤姐,便向尤氏说了一声,往这边府里过来
秦氏先至贾母处请过安,又往王夫人房里略坐了一坐,同湘云等厮见过,方从绕过后廊,出了西角门,往南北宽夹道这边来。因凤姐从贾赦那边搬来,并不曾新建房子。只将后楼三间小厦厅对着的一处小院子新粉了一道,又于宽夹道上砌了一面粉油大影壁,便收拾了家私搬进来。此时秦氏从王夫人处走来,倒也便当。
过来时却见院里静悄悄的。先时秦氏还道是凤姐孕中静养,下人们皆小心着不敢弄出动静,故而如此。后瞧着静谧得不像,心中不觉一突,念头儿一转,脚下顿时迟疑起来。
犹豫着转过廊柱,探头朝里院看了一眼,只见正房房门紧闭,门外守着几个丫头媳妇,皆是屏息静声,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一看之下,秦氏心中原本笃定的那点猜测复又动摇起来。正疑惑间,里头人眼尖,已见着她。愣了一下,赶紧过来行礼,并高声通报:“蓉大奶奶来了!”
秦氏只得站住,略等了一会儿,门方开了。平儿亲迎出来行了一礼,笑道:“我们主子正愁着怪闷的,没人来说话呢,可巧奶奶就来了。”
秦氏亦笑着问了她好,被引进屋去。只见凤姐松松挽着鬏儿,并不着钗,只在额上勒了抹额,穿着家常衣衫,披一件大红素罗披风,坐在炕上。见她过来,作势欲起,秦氏忙说道:“婶子小心惊动了,我过来便是。”
凤姐便依然坐回原处,笑看着她,说道:“可有好几日不见了。若不是我有事,你怕还不来罢?敢是过得自在,便忘了我了?”
秦氏原是同凤姐顽笑惯了的,闻言笑道:“母亲先还同我说,婶子当娘的人,脾性想该收了些,谁想口齿仍旧这么锋利。婶子也不想想,我哪得像婶子这般清闲儿?我倒愿天天过来呢,可惜一个身子劈不成两半使。”
凤姐道:“你若果真愿来,凡来找你的我皆撵出去,只说我不放你,不就没了顾虑?只怕你不肯呢。”
秦氏听罢,低声说道:“但终究是要回去的。”
说着忽惊觉失语,赶紧岔开话头,给凤姐道喜。因见她面上淡淡的,不若往时亲热,晓得定有事故。但凤姐既不说,自己也不好问的。又说上几句闲话儿,便告辞道:“老太太叫我往这边来了,仍旧过去呢。”
凤姐听了笑道:“确是不好叫老人家等着。”也不甚留,说声儿得空仍往我这里来,便着平儿仍旧送她出去。
待听着人出了院子,平儿重新回来,掩上房门,凤姐方将脸色一沉,喝道:“拖出来!”
但听帘子后头一阵响动,来旺儿媳妇拖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丫鬟出来,却是凤姐陪嫁四个丫头之一的满儿。此时软在地上,欲辩不敢,欲逃无门,只得抖抖擞擞趴着,一下接下,不住地磕头。
凤姐也不言语,咬牙死瞪着她,半晌,冷笑一声,别开头去寻茶吃。平儿忙将茶盅递上,凤姐指尖一碰,道:“冷了!”
平儿不敢多言,放下温热的茶水,另取过盅子来倒了滚烫的端上去。凤姐接过去,忽地一扬手,连着茶盖茶托一并往满儿身上砸去。热水淋漓泼在脖子上,满儿忍不住嗳哟了一声,哭嚎起来。
凤姐怒道:“哭甚么!还指着你那多情可意的爷来救你不成?”
不等凤姐吩咐,旺儿媳妇早上前一把堵住满儿的嘴,将哭声按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