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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疲倦,不须休息;在静肃的时候,炎威更加猛烈了。

    听船人说,水车的架数不止这一些,运河的里面还有着不少。继续两三个月的大热大旱

    ,田里c浜里c小河里,都已干燥见底;只有这条运河里还有些水。但所有的水很浅,大桥

    的磐石已经露出二三尺;河埠石下面的桩木也露出一二尺,洗衣汲水的人,蹲在河埠最下面

    一块石头上也撩不着水,须得走下到河床的边上来浣汲。我的船在河的中道独行,尚无阻碍

    ;逢到和来船交手过的时候,船底常常触着河底,轧轧地作声。然而农人为田禾求水,舍此

    以外更没有其他的源泉。

    他们在运河边上架水车,把水从运河踏到小河里;再在小河边上架水车,把水从小河踏

    到浜里;再在浜上架水车,把水从浜里踏进田里。所以运河两岸的里面,还藏着不少的水车

    。

    “洛洛洛洛”之声因远近而分强弱数种,互相呼应着。这点水仿佛某种公款,经过

    许多人之手,送到国库时所剩已无几了。又好比某种公文,由上司行到下司,费时很久,费

    力很多。因为河水很浅,水车必须竖得很直,方才吸得着水。我在船中目测那些水车与水平

    面所成的角度,都在四十五度以上;河岸特别高的地方,竟达五六十度。不曾踏过或见过水

    车的读者,也可想象:这角度越大,水爬上来时所经的斜面越峭,即水的分量越重,踏时所

    费的力量越多。这水仿佛是从井里吊起来似的。所以踏这等水车,每架起码三个人。而且一

    个车水口上所设水车不止一架。

    故村里所有的人家,除老弱以外,大家须得出来踏水。根本没有种田就逢大旱的人家,

    或所种的禾稻已经枯死的人家,也非出来参加踏水不可,不参加的干犯众怒,有性命之忧。

    这次的工作非为“自利”,因为有多人自己早已没有田禾了;又说不上“利他”,因为踏进

    去的水被太阳蒸发还不够,无暇去滋润半枯的禾稻的根了。这次显然是人与自然的剧烈的抗

    争。

    不抗争而活是羞耻的,不抗争而死是怯弱的;抗争而活是光荣的,抗争而死也是甘心的

    。农人对于这个道理,嘴上虽然不说,肚里很明白。眼前的悲壮的光景便是其实证。有的水

    车上,连妇人c老太婆c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都在那里帮工。

    “镗,镗,镗”,锣声响处,一齐戛然停止。有的到荫处坐着喘息;有人向桑树拳头上

    除下篮子来取吃食。篮子里有的是蚕豆。他们破晓吃了粥,带了一篮蚕豆出来踏水。饥时以

    蚕豆充饥,一直踏到夜半方始回去睡觉。只有少数的“富有”之家的篮子里,盛着冷饭。“

    镗,镗,镗”锣声响处,大家又爬上水车,“洛洛洛洛”地踏起来。无数裸的肉腿并

    排着,合着一致的拍子而交互动作,演成一种带模样。我的心情由不快变成惊奇;由惊奇而

    又变成一种不快。以前为了我的旅行太苦痛而不快,如今为了我的旅行太舒服而不快。我的

    船棚下的热度似乎忽然降低了;小桌上的食物似乎忽然太精美了;我的出门的使命似乎忽然

    太轻松了。直到我舍船登岸,通过了奢华的二等车厢而坐到我的三等车厢里的时候,这种不

    快方才渐渐解除。唯有那活动的肉腿的长长的带模样,只管保留印象在我的脑际。这印象如

    何住在都会的繁华世界里的人最容易想象,他们这几天晚上不是常在舞场里c银幕上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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