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的,是主人还要撮着这一粒火柴杆,去给第三个客人点香烟。第三个客人似
乎也没有防到这一点,不曾预先取烟在手。他看见主人有“燃指之急”,特地不取香烟,摇
手喊道:“我自来,我自来。”主人依然强硬,不肯让他自来。这第三个客人的香烟的点火
,终于象救火一般惶急万状地成就了。他在匆忙之中带翻了一只茶杯,幸而杯中盛茶不多,
不曾作再度的泛滥。我屏息静观,几乎发呆了,到这时候才抽一口气。主人把拿自来火的手
指用力地搓了几搓,再划起一根自来火来,为第四个客人的香烟点火。在这事件中,我顾怜
主人的手指烫痛,又同情于客人的举动的仓皇。觉得这种主客真难做:吸烟,原是一件悠闲
畅适的事;但在这里变成救火一般惶急万状了。
这一天,我和别的几位客人在主人家里吃一餐饭,据我统计,席上一共闹了三回事:第
一次闹事,是为了争座位。所争的是朝里的位置。这位置的确最好:别的三面都是两人坐一
面的,朝里可以独坐一面;别的位置都很幽暗,朝里的位置最亮。且在我更有可取之点,我
患着羞明的眼疾,不耐对着光源久坐,最喜欢背光而坐。我最初看中这好位置,曾经一度占
据;但主人立刻将我一把拖开,拖到左边的里面的位置上,硬把我的身体装进在椅子里去。
这位置最黑暗,又很狭窄,但我只得忍受。因为我知道这座位叫做“东北角”,是最大的客
位;而今天我是远客,别的客人都是主人请来陪我的。主人把我驱逐到“东北”之后,又和
别的客人大闹一场:
坐下去,拖起来;装进去,逃出来;约莫闹了五分钟,方才坐定。“请,请,请”,大
家“请酒”,“用菜”。
第二次闹事,是为了灌酒。主人好象是开着义务酿造厂的,多多益善地劝客人饮酒。他
有时用强迫的手段,有时用欺诈的手段。客人中有的把酒杯藏到桌子底下,有的拿了酒杯逃
开去。结果有一人被他灌醉,伏在痰盂上呕吐了。主人一面照料他,一面劝别人再饮。好象
已经“做脱”了一人,希望再麻翻几个似的。我幸而以不喝酒著名,当时以茶代酒,没有卷
入这风潮的旋涡中,没有被麻翻的恐慌。但久作壁上观,也觉得厌倦了,便首先要求吃饭。
后来别的客人也都吃饭了。
第三次闹事,便是为了吃饭问题。但这与现今世间到处闹着的吃饭问题性质完全相反。
这是一方强迫对方吃饭,而对方不肯吃。起初两方各提出理由来互相辩论;后来是夺饭碗
一方硬要给他添饭,对方决不肯再添;或者一方硬要他吃一满碗,对方定要减少半碗。粒
粒皆辛苦的珍珠一般的白米,在这社会里全然失却其价值,几乎变成狗子也不要吃的东西了
。我没有吃酒,肚子饿着,照常吃两碗半饭。在这里可说是最肯负责吃饭的人,没有受主人
责备。因此我对于他们的争执,依旧可作壁上观。我觉得这争执状态真是珍奇;尤其是在到
处闹着没饭吃的中国社会里,映成强烈的对比。可惜这种状态的出现,只限于我们这主人的
客厅上,又只限于这一餐的时间。若得因今天的提倡与励行而普遍于全人类,永远地流行,
我们这主人定将在世界到处的城市被设立生祠,死后还要在世界到处的城市中被设立铜像呢
。我又因此想起了以前在你这里看见过的日本人描写乌托邦的几幅漫画:在那漫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