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放大,挂在厢房里;预备将来可现成地移挂
在灵前。我十七岁出外求学,年假c暑假回家时还常常接受这种义务生意。直到我十九岁时
,从先生学了木炭写生画,读了美术的论著,方才把此业抛弃。到现在,在故乡的几位老伯
伯和老太太之间,我的擦笔肖像画家的名誉依旧健在;不过他们大都以为我近来“不肯”画
了,不再来请教我。前年还有一位老太太把她的新死了的丈夫的四寸照片寄到我上海的寓所
来,哀求地托我写照。此道我久已生疏,早已没有画具,况且又没有时间和兴味。但无法对
她说明,就把照片送到照相馆里,托他们放大为二十四寸的,寄了去。后遂无问津者。
假如我早得学木炭写生画,早得受美术论著的指导,我的学画不会走这条崎岖的小径。
唉,可笑的回忆,可耻的回忆,写在这里,给学画的人作借镜罢。
1壁画
美与同情
有一个儿童,他走进我的房间里,便给我整理东西。他看见我的挂表的面合复在桌子上
,给我翻转来。看见我的茶杯放在茶壶的环子后面,给我移到口子前面来。看见我床底下的
鞋子一顺一倒,给我掉转来。看见我壁上的立幅的绳子拖出在前面,搬了凳子,给我藏到后
面去。我谢他:
“哥儿,你这样勤勉地给我收拾”
他回答我说:
“不是,因为我看了那种样子,心情很不安适。”是的,他曾说:“挂表的面合复在桌
子上,看它何等气闷”“茶杯躲在它母亲的背后,教它怎样吃奶奶”“鞋子一顺一倒,
教它们怎样谈话”“立幅的辫子拖在前面,象一个鸦片鬼。”我实在钦佩这哥儿的同情心
的丰富。从此我也着实留意于东西的位置,体谅东西的安适了。它们的位置安适,我们看了
心情也安适。于是我恍然悟到,这就是美的心境,就是文学的描写中所常用的手法,就是绘
画的构图上所经营的问题。这都是同情心的发展。普通人的同情只能及于同类的人,或至多
及于动物;但艺术家的同情非常深广,与天地造化之心同样深广,能普及于有情c非有情的
一切物类。
我次日到高中艺术科上课,就对她们作这样的一番讲话:
世间的物有各种方面,各人所见的方面不同。譬如一株树,在博物家,在园丁,在木匠
,在画家,所见各人不同。博物家见其性状,园丁见其生息,木匠见其材料,画家见其姿态
。
但画家所见的,与前三者又根本不同。前三者都有目的,都想起树的因果关系,画家只
是欣赏目前的树的本身的姿态,而别无目的。所以画家所见的方面,是形式的方面,不是实
用的方面。换言之,是美的世界,不是真善的世界。美的世界中的价值标准,与真善的世界
中全然不同,我们仅就事物的形状c色彩c姿态而欣赏,更不顾问其实用方面的价值了。
所以一枝枯木,一块怪石,在实用上全无价值,而在中国画家是很好的题材。无名的野
花,在诗人的眼中异常美丽。故艺术家所见的世界,可说是一视同仁的世界,平等的世界。
艺术家的心,对于世间一切事物都给以热诚的同情。
故普通世间的价值与阶级,入了画中便全部撤销了。画家把自己的心移入于儿童的天真
的姿态中而描写儿童,又同样地把自己的心移入于乞丐的病苦的表情中而描写乞丐。画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