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常常出去。道静就留在家里看家c做饭c洗衣c应酬主顾。
这天午后大姐又出去了。道静抄好了一份文件,就动手和起半小盆玉米面。她熟练地捏好了六七个窝头蒸在锅里。当她在脸盆里洗手的时候,忽然侧过了头注意地倾听着什么——
“哎唷!你铁路局的奶奶!”
这是一声轻轻地呻吟夹杂着怨忿的咒骂。道静一听到这声音,立刻像母亲听到了自己心爱的幼儿的啼哭,匆忙地把手巾一丢,三脚两步就奔向隔壁房间里去。
一间幽暗的闷臭的小屋里,在靠窗的一条小炕上躺着一个面色焦黄头发很长的年轻人。他有两只很大的但是疲惫无神的眼睛,高高的颧骨好像镶在脸上一样突出着。他一看道静走进屋里来,立刻也好像孩子见了妈妈似的,掩饰不住地露出了天真的喜悦。
“大姐,您又过来看我啦!”他在枕上仰起头来,没有血色的嘴唇扭动着,孩子般露出了真挚的羞怯的微笑。
“你躺着别动!”道静弯下身去制止着他,“大哥,你要喝水吗?这会儿痛得好点没有?”她拿起一只破杯子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这青年。她的声音又亲切又温柔,“我们蒸上窝头了,一会儿熟了,你趁热吃一个。老大爷又出去了吗,你别着急,慢慢会好起来的。”
奇怪,这青年刚才还在呻吟,还在悲愤地咒骂,这会儿一见道静,他就老实了,服服帖帖地像个小孩子。他睁着无神的大眼睛凝视着她,慢慢地两行热泪滚到了污黑的枕头上。
“张大姐,您,您,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您的好处呀!”
这时,站在炕边的道静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了。这个青年人也差不多二十一二岁了,他口口声声叫自己大姐。而且,在孤单痛苦中,对真切关心他的道静“母女”俩,他竟产生了一种亲人的感情,他总希望她们过来看他。他有时故意呻吟,有时轻轻敲墙,有时还忍不住直接喊着张大姐。可是,道静是很忙的——在家里要抄写,要分发文件,又要洗衣做饭,还要出去联络奔走但是不论怎样,对这卧床不起的病邻居,她好像不自觉地负起了一个母亲c姐姐,也好像护士的责任。
道静和大姐住的这地方,是个劳动人民杂居的小后院。这后院一共有三间北房,她们租了两间,另一间住着光棍父子俩。儿子是从铁路上被裁下来的失业工人;父亲原先也是铁路工人,现在只能当个小工,或者挎着篮子做个小买卖。但是奔跑一天,父子俩还是不断挨着饿。
这个年轻工人名叫任玉桂,原是平汉路火车上的司炉。因为煤块砸伤了腿,好几个月不能上班,结果叫路局裁下来了。
他失了业,腿又化脓不收口,就成天瘫在小土炕上受着煎熬。
当大姐和道静刚搬过来看见他时,病痛c饥饿c缺乏照顾,任玉桂已经是奄奄一息了。但是一个多月以来在这邻居“母女”俩的照顾下,任玉桂有了起色。道静和大姐借着送活的名义,每天都要出去工作的,可是无论她们谁在家,只要看见任玉桂家的火炉还没生,她们就替他生上火;要不就给他送些汤水。任老头成天不在家,她们也常把老头留下的冷饭热好端给他。如果老头没有给儿子留下吃的,在过去,任玉桂就只有饿着等父亲赚了钱买两个窝头给他带回来,现在道静母女绝不叫他饿着,虽然她们的生活也很困苦。尤其道静因为在家的时间比较多,更多地照顾着这青年,因此这年轻的病人对她也就产生了格外亲切的情感。
道静和任玉桂坐了一会儿,就回到自己屋里。等窝头蒸熟了,她把两个热窝头刚刚包好想去送给任玉桂,刘大姐就迈进门槛了。道静见大姐回来,放下窝头,悄悄问道:“妈,今天听到什么消息吗?有文件带回来没有?”
大姐脱下一件旧蓝布夹袍,喝了一口水,坐在凳子上喘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