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钦佩着“才德兼备”的林伯唐教授,却没有人说他曾怎样残酷地玩弄了可怜的秀妮。
林伯唐熟读过四书五经,也研究过康德和孟德斯鸠,不过最使他醉心的还是科班出身的翰林学士。所以他对女儿啧啧赞叹她上了中学就等于中了秀才。
没等道静开口,母亲接着说话了。她是胖身子,八月里还挥着小绢扇。她眯缝着眼睛,也站在台阶上欣赏着女儿:“乖乖,好好念书呀!妈会想法子弄钱供给你上中学c上大学,要是留洋回来,那就比中了女状元还享不清的荣华富贵哩!”她说的好端端的,忽然扭头冲着老头子,鼻子哧了一声撒娇似的,“你老东西嘻嘻笑什么?女儿是我生的!我养的!她挣钱发了财,横竖没有你老东西的份!”
徐凤英溅着唾沫星子好像生了气,林伯唐反倒得意地哈哈笑了。他悠然自得地冲着妻子连连点头:“太太,归你!归你!什么全归你。连女婿挣的钱也全归你不好吗?”
十二岁的林道静厌恶地瞅瞅她的所谓父母亲,眼眶里浮着泪珠,一言没发,坐着洋车走了。
一离家,一上了中学,她就像跳出笼子的鸟儿,仿佛来到了一个自由的天地。她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文艺作品。书籍培养了她丰富的想象力和对于美好未来的憧憬,她是个喜欢海阔天空地幻想的姑娘,越读的多,也越想得多。可是表面上她却依然对一切都淡漠,依旧沉默寡言。同学中,她只和一个名叫陈蔚如的女孩子要好,因为那女孩子对她温存c和善,她同情林道静的不幸遭遇,给她热情和鼓舞,因此她们成了好朋友。
一九三一年,林道静读到离高中毕业只有两个多月了。
一天下午,她从北平的家里回到学校后,神情惨淡地坐在课堂的位子上,半天功夫一动也不动。好些同学都奇怪地看着她,有人走过来问她:“林道静!你母亲叫你回北平什么事呀?怎么一回来变成这样啦?”
陈蔚如拉着她的袖子,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悄声说:“林,告诉我,什么事呀?”
道静像段木头,不声不响地仍然呆坐着。
同学中有些人哄地一声笑起来了,道静才像从梦里惊醒似的,揉揉眼睛苦笑道:“你们笑什么?少拿别人开心!”说完站起脚就走了。
过一会儿,陈蔚如跟着她走到了学校西边的西河沟。
两个女孩子紧挨着走。走着,走着,林道静突然站住身,回过头,愣愣地盯着小陈说:“小陈,我不能上学了!”说这话时,她的脸色异常苍白。
“为什么?小林,你妈叫你回去倒是怎么回事?”多情的女孩子,被她朋友的痛苦吓住了,她显得比道静更加惊悸不安。
道静又不出声了。她们俩走到西河沟的树丛里,靠在河边的垂柳下。道静凝视着闪着金光的河水,半晌,才自言自语似的说:“家里破产啦——我父亲因为地权的事打了官司,闹得身败名裂,就把口外的地一古脑儿瞒着母亲全卖光,带着姨太太偷跑掉了。现在我成了我妈唯一的财产。”
“什么?怎么你是财产?你也不是钱呀!”
“我妈想叫我当摇钱树。她叫我回去,就为了叫我嫁个阔佬,她好依旧享福。我不答应,和她决裂了。”
“这怎么办呢?”陈蔚如捏紧道静的手几乎哭了出来。可是这时道静反而沉静地抚着小陈的手说:“小陈,别着急!反正我不屈服!最后不行,还有个死!”
接着徐凤英果然断绝了女儿的供给,她企图用这个办法威胁道静屈服。
可是道静不屈服。她本来立刻就要离开学校去谋生的,可是暑假还不到,到哪儿去呢?有些热情的同学同情她,几个人每月替她凑饭费,她就这样勉强读完了最后两个月的书。
不久,到了放暑假的时候,她不得不怀着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