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嫣百般忧愁地坐在重重帏幕后,烛下,卧桑的神情是那么地疲惫和心灰,仔细看 来,又像是带箸从未见过的解放。
从她被他带回含凉殿至深夜,他就是一直静坐在内殿沉思不语,司棋来来回回看过 他数回,无论问他什么,他皆不应声理会,只是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她不明白他究竟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也不明白他为何曾说他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唯独他所写下的那四字,悠悠忽忽地缠绕在她的心头,像个充满不安的阴影,又似个求 之不得的冀望。
一直保持静默的卧桑,在宫烛又将燃完一根时忽地抬起头来,远望着殿外深处将太 极宫包围的红檐绿瓦。
「想飞离那些宫墙吗?」他的声音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放松。
「你不是不让我离开?」那嫣倾靠在他的身旁,低首看着他紧包握住她柔荑的大掌 。
卧桑轻轻一带,将她拉至怀里,「现在你可以,但你要跟我走。」
「上哪?」她没有反对,只是静倚在他的怀中聆听着他动荡不安的心跳。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在那之后,他终于可以离开了,因为,紧握着他的那个人 ,给了他机会选择,而他的选择就是离开这里,到他想到的地方去展开他新的人生。
「东内怎么办?你太子的身分又怎么办?」这些他固守多年的牵绊,他真能舍弃? 东内那些还要倚靠他的重臣又该何去何从?
「我要弃位。」他沉声地表示,话里有着不回头的坚决。
「卧桑……」那嫣看着他露出倦累的眼眸,忍不住欺上前环抱着他的颈项,密密地 将他一身的寒冷都收容至她的怀里。
卧桑深深埋首在她的发际,头一回觉得自己活得那么真实。
这二十多年来,他的人生,浮华绚烂、奢靡灿眼,是天下苍生穷其一生也想象不到 的高处生涯,但站在高处看四周,他所看到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人间本色。
在他的眼里,这世界不是瑰丽美善,它是血淋淋的鲜红,且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气和 生机,唯有在那嫣持着那张白净的帕子走进他的世界,为他拭去了血污后,他的世界才 有了?色。
自小到大,受命?太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承担一切,也已经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看朝臣们分党割据、三千狡计日日上演、皇弟们在台面下角力争权,而台面上却粉 饰太平。
最初的时候,他深深相信着,有八个皇弟来辅佐他,他的君王之路走来一定会十分 平坦,本来,他也对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但在乍听父皇要禅位于他,好让他提早登基 时,他却怀疑起一切来。
他是个什么权力都有,但也什么权力都没有的人,一生下来,他的人生就已是被规 画好的,事事不由他,纵使他的掌心张得再怎么大,拥有的再怎么多,可却不一定幸福 。
困在这个太子身分的他,从没有看过宫外的人事物,人生中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他 也都没有享受过,说透了、摊白了,他只是个表面看起来很丰实,实际上却很贫瘠的人 ,一旦当上了皇帝之后呢?他的灵魂会不会变得更加空白?
记忆中,他不曾有过能够静下心来好好看看自己的一日,每一日,他的生活里充满 了忙碌,他甚至忆不起,上回他真正发自内心的微笑是出现在何时,尤其每年到了岁未 落雪的深夜里,他总觉得自己苍老得特别快,而逝去的青春,则不忍卒睹。
时间走得太快,在他还来不及记住的时候,就已在他的指缝间如落雪覆地,转瞬消 逝不留痕?。
有时听着夜里的宫灯燃烧的声响,他偶尔会想问自己,为何他没有把握青春正妍的 时分,走出那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