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的是两大张纸的大山水图,是以画桌便嫌小了点,累得她还左挪右移寻着落点,挪挪移移倒还好,可有几回却得拉长了胳臂才能下笔,突然她小手一歪,装水的小陶瓮匡当一声落下,污水流了满地。
见那一片湿的惨状,她只得停了笔,秋棠早回去了,没人可供使唤,她只得自个儿捉起了抹布跪在地上抹着,抹了抹,拭了拭,一个不小心却碰着了画室一隅齐人高的大花瓶,她赶紧闭眼睛摀耳朵,等着乒乒乓乓碎裂的声音,可等了半晌,却什么都没有,她好奇的睁开眼,发现了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场景。
花瓶没破没碎,只是一旁的挂画却往上卷起,而墙则往两旁移开,那后头有间小小密室,一个与外界隔离的密室。
浓浓的好奇心让姒姒跨过了密室的门,进去之后她才看了清楚,这里很小、很小,若要同时挤进几人怕连旋身都有困难,可这儿却有面比人还要高的墙,由墙头到墙脚,毫无遮断,可容挂入一幅比人还要高些的长幅画卷。
是的,这间小小密室里,没有色料画笔,没有书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幅同真人般大小的画像,一幅背景有着亮云铄日、柳絮飞花的画,画的中心,一个拟同真人的少女,端雅而深情地浅勾着微笑。
那图,该是春残时节,柳絮飞花铺满了画底,那些原是丛生在柳叶间,原是一串串金黄带绿苞粒的细花,在放苞飞舞之际,轻如絮、白如雪,无声无息地飘落着,映着残春,惹人抑郁难平。
那是个年约十五、六与她同龄的少女,生得很美。虽同为绝色美人,可她清丽的典型和姒姒却是全然不同的,少女看来沉静纤柔、善感多愁兼之弱不禁风,迥然不同于活泼娇憨贪玩的姒姒。
姒姒看得微微起了傻,少女深情的笑容是对着帮她画像的人发出的,她的脸色虽是苍白且带了点病态,但那亮亮的眼神绝绝对对是个恋爱中的少女才当有的眸采。
瞬间,她心底突然泛起了很酸很酸的感觉,对这少女的酸意。
从六岁起,私心底,她已将荆澔当成了私有物品,她可以接受他投宿在妓院,可以接受一堆窑姊儿为他大打出手,却无法接受有个女孩儿为他发出这样柔情无悔的笑靥。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嫉妒是全然没有道理的,他压根不识得她,又怎可能为了她生活得一片空白,他,必然有着属于他自己的故事。
这少女,就是让他住在妓院里沉沦丧志的原因吗?
一瞬间,她突然明了了荆澔何以帮其他女子作画时,都不愿真实描绘出她们形貌的原因了,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这男人虽惯画山水,但在人物描绘上也极有其独到手法,可以让人见画如见人的,可他不愿,除了那能停留在他心尖上的可人儿,世间所有女子之于他,都不过是团雾影,或是……一出出的闹剧?
画的角落题了阙词,看笔迹,不是荆澔,换言之,是画中少女自个题的,执高油灯蹲低身,姒姒念起了那阙词——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嫣语春日予澔郎。」
嫣语?澔郎?
如果澔郎指的是荆澔,那么,嫣语应该就是这画中少女的名了。
明明少女笑容里尽是柔情,明明画画的人儿也该是倾注了情意的,可为何,她却要题了首如此悲伤的词句?
而如今,她那澔郎何以要待在这里?而她,那叫嫣语的少女又去了哪里?
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在他两人之间的,又是个怎样的故事?
嫣语?胭羽!
姒姒胸腔一震,突然间明白了荆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