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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老师,很容易就察觉异样。

    幸好值班的医生和护士来巡房,宛芸可以暂退一旁,收拾心情。

    她到厕所去洗把脸,苍白的面孔上有黑眼圈,头发久未保养修剪,长得一点光泽也没有。她很少注意自己的容貌,但青春如此耗蚀,她也觉得心惊。

    回到病房,就正对上母亲凌厉的目光,宛芸看到摊在被单上的报纸,心凉了一截。母亲已经好久不翻任何纸张了,今天是什么鬼使神差,使她亲自看报?

    “他死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文娟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声音像割玻璃,尖得令人起鸡皮疙瘩。

    “我以为你不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消息。”宛芸冷静地说。

    “别的我不想,但他死了,要下地狱了,我必须知道,你明白吗?”文娟激动地说:“你不讲,就等于骯脏的尾巴拖不完……。他终于死了,我总算捱到看他的下场,这种事怎能瞒我呢?!”

    “我明白了,下次我……”宛芸忙住口,没有“下次”了。

    “这上头有你和宛莉的名字,你们去看过他了?”文娟盯着女儿,毫不放松。

    “没有,妈说不准的。”宛芸轻轻说。

    “是不准,死也不准!”文娟咬牙切齿说:“他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就不是你们的父亲了!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以后入了地狱,我要吐他口水,他上刀山,我就磨尖刀;他下油锅,我就煽猛火!我……”

    文娟脸胀得通红,一口气接不上来,注射静脉的左手大力抖着,突然一股脓血冲出,快速漫进针管,并往上逆流。

    “天呀!”宛芸叫着,忙去找护士小姐。

    接着是一阵忙乱,重新吊点滴时,文娟情绪仍然不稳定,好几次肌肉都硬得无法下针,宛芸都快急哭了。

    医生再开一剂镇定处方,文娟才慢慢睡去。

    夜里和请来的看护何太太交班后,宛芸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她好累,想找个人倾吐,找个肩膀靠靠,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名彦。

    名彦是她的小学同学兼邻居,很小就父母双亡,全靠爷爷扶养。可是爷爷年纪大了,三不五时生病,名彦就常上她家吃三餐,久了便成为她家的一份子。

    她步入那老旧的五楼公寓,先上顶楼找名彦。才按一下铃,她就想到,名彦“出差”去了。

    他的出差,就是放下出租车不开,和一票狐群狗党去办事。办什么事,他从不说,她也从不问。

    由国中开始,宛芸上前段班,他念后段班,两人的生活及前程就愈拉愈远。他变成问题学生,天天打架闹事,有一次他们的名字同列在布告栏,他是吸烟记过,她则是作文比赛第一记功,这是他们之间最常说的笑话。

    林爷爷死后,名彦无人管束,更如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唯一不变的是上她家吃三餐的习惯。他在她们母女三人面前,就成了单纯善良的年轻人,义气十足,并以保护者自居。

    宛芸回到三楼,一室的黑暗清寂,心情更沮丧。

    剩下可倾诉的人只有宛莉了,但宛莉交了男朋友,整日“阿靖”挂在嘴边。这个时间打电话去台北,恐怕阿靖也在,又要惹一身闲气。

    何况对这热情冲动的妹妹,能够不惹麻烦,宛芸就感激涕零了,要她分担烦恼,恐怕还要一段时日吧!

    但空茫的黑洞总要填满,她放了cD,巴哈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如流水般在高山低谷漫游着。她觉得自己来到一个空旷的大地,有晴丽的蓝天,花草都会唱歌。

    她特别喜爱第三乐章,父亲也是。他们常在屋内大声放着,其中有一段以短音在每个音阶爬着,到了顶端,低音琴和大提琴先后出现,似一泻千里的瀑布,令人心弦震动,如滑到一座绝美的伊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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