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之前的一本书上。
《镜花缘》。
镜中花,水中月。中国人连取个书名都有这么大的学问。
抬起头来,只见盛国香皱着眉头看着窗外。
我冲口而出:“枉凝眉。”
她当然没有听懂,“霍”地站起来,“我要走了。”
我没有追上去,用双手抓住她肩膀,将她扳向自己胸前,深深吻她。
会这样做,要不是英雄好汉,要不就是登徒子。
可叹我两者都不是,我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我不怕挨耳光,他们说,不吃过女人耳光,以及不给女人吃耳光的,简直不好算大丈夫,我怕的是她看轻我,届时连读书人这样鸡肋的身份都失去,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身份危机出现,更加无所适从。
我痛苦了。
像是水母螫到的不是背脊,而是心灵。
大哥又要笑我。
恐怕最明智之举是将盛博士的报告火漆封口,挂号寄还给她。
下午,工人来安装冷气机,吃不住噪音,开车出去避一避,逛得累了,走进咖啡店去喝一杯,坐在宽大的沙发椅上魂游太虚,感受心头微微啮痛。
有人同我打招呼。
睁开眼一看,是施君。
做贼心虚,一颗心几乎跃出喉咙,像凶手看到亲手杀死的被害者灵魂出现,吓得几乎没哭出来。
我瞪着他,双手紧握沙发扶手。
他发觉了,他要找我讨还公道。
他却和颜悦色地说:“是等人吗,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坐?”
原来他还没有知道。
受透刺激,浑身麻木,动弹不得,他还以为我没有意见,一向随和的施氏已视我为老友,便与朋友一起坐我旁边。
干他们那一行的人自然是活泼热闹的,一顿茶工夫不知可交换多少讯息,说多少个笑话。
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忽见入口处有位身形苗条、褐色皮肤的女郎向我们这边走来,还没看清楚心已剧跳,低下头来,是盛国香,她来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她来了。
果然是朝我们这边走来的。
一声导演,也不问生张熟李,臀部就挤过来,硬是叫我分一半椅子给她坐。
不是盛国香。
是施君的女主角。
紧张之心松弛,随着而来是失落。
不是她,她没有来。
女郎自我介绍,“我叫苏倩丽。”
我呆呆看着她。
她深觉有趣,“你呢,你尊姓大名?”
“啊,我,我叫林自明。”
“新人,导演什么时候签你的?”
施氏来解围,“他不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林自明是内子的同事。”
苏情丽转过头来,“原来是大学教授。”
我的鼻子同她的鼻子距离只有十公分,我连忙撤退,低下头,鼻观口,口观心,然后手足并用,站起来,一边摇手,说:“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也没等待他们反应,便匆匆离开咖啡室。
那美丽热情的女郎也许会笑我,但我弱小的心灵已经受不了强烈的一收一放,一紧一松。
回到家中,发觉新的窗帘已装妥,大哥还开着巨型分体式冷气机。
一帘幽情,满室生凉。
他得意地问:“怎么样,海伦一定喜欢。”
完全变了,老房子原来的味道荡然无存。
本来厅堂充满天然风,走马长露台上垂着竹帘,仿佛随时可以看见童年时的林自亮与林自明打架后受祖母责备,噙着泪水一身脏熟睡在藤榻中梦见被老虎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