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什么地方去,我茫然地想。先喝点酒罢。我走进一间咖啡店,叫一杯水果酒。
回去吧,我告诉自己,终归要回去的,我不能离开他。在这种时候我不能离开他。我付酒账。出去叫计程车。回香港还没有坐过计程车,只觉得脏与臭,我离开现实的世界已经长久长久,我的老板只是勖存姿。
车子到家门口停下来,辛普森追出来,“姜小姐!”
“勖先生怎么了?”我温和地问。
“急得快要疯了,幸亏你回来,不然我们真被他逼死,逼着我们去找你,我们上哪儿去找?你平时什么地方都不去的。”
我奔上楼去,听见勖存姿在哪里吼叫,“去找她!去找她!”声音里的恐惧很熟悉,哪里听过似的,猛然想起,原来是像聪恕的声音。
“勖先生,我在这里。”我走前一步。
他疾然转身,看到我整张脸涨红。
“喜宝!”我迎上去。
他抱住我,把我的头往他的怀里按。
“喜宝——”
“对不起。”我抢先说。
“无论你怎样,不要离开我。”
这话从勖存姿嘴里说出来,仿佛有千斤力量。我仅余的一点儿儿委屈都粉碎无遗。
“勖先生,我很抱歉,我又发脾气了。”我说,“你见过这样坏脾气的女人没有?”
“没有。”他说,“但是你的脾气发得有道理。”
“任何事都应该好好讲,勖先生,我真不该暴躁,我觉得你不适宜见聪恕。”
“他到底怎么样了?”
“怎么样?病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现在的情况并不怎么妥当。”
“什么叫‘不妥当’?”
“你真的要知道?”
“我还怕什么?”他仰起头笑,“你告诉我好了。”
“他不认得我。”我说,“他神智不清楚。”
勖存姿一震:“不认得你?”他脸上变色。
“他谁也不认得,他不再是他自己。”
“哦。”他低下头,“多久了?”
“一年左右。”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可以去找好的医生。”勖存姿说。
“医生?精神病看医生——”
“喜宝,我们必须把他救回来,我们要尽力,你答应帮我。”
“我当然是帮你的。”我说。
勖存姿在欧美请了最好的医生回来,但是一切都没有变化。聪恕只有在听我说话的时候最安静,仿佛我的声音起了催眠作用。
勖存姿整个人衰老下来。他自己也有两个医生成日跟着。最重要的是,他缺乏振作的动机。
他开始真正地依靠我,开始展露他的喜怒哀乐,他老了。
“喜宝,上帝已开始报复我。”他说。
我握着他的手说:“我也认为如此。”我笑一笑,“可是我们要勇敢。”
他非常矛盾。
“喜宝,你何必陪我受苦?”
“我吃了你的穿了你的,不然怎么办?”
“你还是走吧。”他说,“走得越远越好。回去英国。”
“回去干什么?”我问,“剑桥又不算学分,要读还得从第一年读起。”
在夜深的时候他叫唤我的名字,我把床搬到他房里去睡,多年来我们第一次同房,有名无实。
我到这个时候的耐心好得出奇,对着他毫无怨言,常常累得坐在椅子上都睡得熟。
聪恕安静了很久,天天坐在椅子上听我说话。
勖存姿渐渐虚弱,体重大量减退,不愿进食。
一日他问我:“喜宝,你信不信鬼神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