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尚翰是我师傅的病人。
他已动了第一次手术,此刻正在修养,准备要动第二次手术。
在两次手术之间,他的主诊医师,我的师傅,同妻儿前往巴哈马群岛渡假,由我暂代。
工作很简单,每日去看看他,督促那几个私家护士做工,吩咐几句话。
陈尚翰脾气非常暴躁,天天摔东西,骂人,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
师传好几个徒弟都受不了这种病人,因此派我上场,因我是唯一的女性,且性格特别冷漠。
我可以完全不理会病人的反应,做我应该做的工作。师兄弟都笑我:"她呀,活马当死马医。"
说得很中肯。
陈某对牢我打鸡骂狗,我完全无动于衷。
荒谬,两个佣人,三个护士轮班,就为他一个人。
师傅说:"也难怪他,风流倜傥半辈子,忽然之间双目失明,实在不好受。"
可是有些人一辈子双目失明。
况且他这个还是暂时性的,第二次手术之后,可望恢复正常视力。
师傅同他说,他复元的机会是一半一半,于是他就把全天下的悲愤集中在身上,发泄出来,把日常接触他的人当猪狗。
这种人就算双目不盲,心也早盲。
可以想象他一辈子没有遭遇过挫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的台子,身边永远有一堆江湖客,烂头蟀,替他解决生活上不愉快之事。
这次可帮不了他了。
我一星期要到陈府七次。
他住在郊外一层非常美丽的别墅中,光是门外那片草地就令人心向往之。十九世纪殖民地建筑的白色两层楼房子,木板地保养得很好,吸饱地蜡,丝毫不见残旧。楼面高,面积宽敞,长窗另一边是著名的海滩,碧蓝天空与海水,简直是每一个人的梦想。
这种住宅出了钱也不一定买得到,这么得天独厚~~~~本市有许多人尚住在木屋中,电与水都得偷来用。我忽然警惕起来,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怎么会忽然忌妒起来?
别墅的主人心情恶劣。
女护士哭丧着脸向我投诉他不肯服药,不肯休息,不肯吃饭。
他抱着一瓶威士忌。
我装作没看见,他听见我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双目空洞,一脸胡髭茬。
书房外是奥运标准的游泳池,水光潋滟,直映到室内的墙壁来。
"好吗?"我问。
连自己都觉得声音冷酷,完全没有把他当一个人。
我大力将酒瓶自他手中拉出来,交给护士。
"把药拿来,"我说,"陈先生要吃药。"
护士面孔上露出幸灾乐祸的样子来。
我说:"今天天气很好,你应当出去走走。"
他闷哼一声。
我把药塞在他嘴里,大力地拉过他的手,把开水杯子放进他手里。
"替他换衣服,"我吩咐,"把窗门打开,放阳光进来。"
女佣人打开长窗,仲夏的天然空气虽然燥热,但不失清新,带着一股树叶青草香味。
我也向往住进这种房子,与世无争地享受下半生,养三五个孩子,与他们厮混着以渡余生。这是每个女人的秘密愿望,当然表面上谁也不会露出来。
陈尚翰没有出声,他面孔呆呆的向着窗外。
我曾经听他骂我为"毒妇"及"丑妇"。今日他没有开金口。因为他已经知道,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