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浦翻身坐起,先看看艾葭还在不在床上熟睡,再看看手表:五点二十三分,怎么自己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到,就醒过来了?
这里是艾葭小小的斗室,昨晚两人换了几趟公车,再找着摩托车,骑回“小角落”时,已近凌晨一点,艾葭说要帮他做做指压,邀他上楼,岂料这回换她疲累,等他从浴室出来时,她早已和衣睡着了。
于是,咏浦便帮她把被子盖好,自己则随便裹着条毯子,躺到地板上去。
本来以为走了那么久的路,两腿有些酸疼的自己,必然也会立刻睡着,想不到人躺下去后,头脑反倒清晰起来,一直回旋着方才艾葭跟他说的种种。
她七岁丧父,但父亲过世时,她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因为……。
“我恨他,或者更明确一点的说,应该是我怕他,也或者两者皆有。他喜欢画画,却生长在困苦的渔家,既乏栽培,又无人赏识,个性自然偏颇,想法随之扭曲。”
艾葭诉说的口气平静,就像在描述一个熟悉的朋友的成长历程似的,但咏浦明白或许唯有如此,她的情绪才不会失控,才有办法将“故事”说得完整。
“后来他长大了、成家了、生子了,有了家庭的重担,却仍抛不掉他年少的梦想,因此开始把气出在妈妈的身上。”
根据艾葭的描述,她的父亲平时倒也愿意出海捕鱼,空闲时则带着廉价的画具出外去写生,可是一旦心情不好,或自感怀才不遇,或觉得是家庭拖累了他时,便会动手打妻子,乃至于孩子。
“我是他们的独生女,却不是妈妈唯一怀过的孩子,只是后来的弟弟或妹妹,全因他的拳打脚踢,还来不及向这世界报到,便告流产,听说前后一共三次,到后来,妈妈就算想再为我添个伴,身体也不行了。”
“你刚刚说除了打妻子以外,他还会——!”
“打孩子,没错,而我正是他唯一的孩子。”
“艾葭……”咏浦想要阻止她说下去。
她却似乎完全能够明白他心情,摇了摇头表示无妨,“都过去那么久了,更何况比起妈妈承受的,我受的罪,委实不算什么。”
她说不算什么,他却觉得惊心动魄,甚至不忍卒听。
“为了训练我写好字,五岁开始,他便亲自教我学写字,却不买橡皮擦给我。”
“为什么?”
“那样我就连错都不能犯,因为我没有更正的机会。”
“小孩子刚开始学写字,哪有不写错的?”
“所以啰,我就得常常接受惩罚。”
“什么样的惩罚?打手心或抽屁股?”
艾葭侧过头来问他。“你小时候做错事,都被罚吃竹笋炒肉丝?这么好命?”
“我妈从不打小孩,记忆中,连她大声说话的样子,我都没见过,有一、两次我顽劣过头,倒是惹得我爸想教训我,但马上有哥哥帮我护着,所以——”触及艾葭羡慕不已的眼光,咏浦才猛然打住。“哎呀!我们是在讲你的故事,瞧我扯到哪里去了,你先讲。”
“听来你至少还有个挺幸福的童年。”艾葭喟叹道。
咏浦却立即在心中大叫一声:惭愧,比起你来,我幸福安乐的,又岂是童年而已。而艾葭之所以会有误解,还不是因为自己一直迟迟未表明身份的关系。
“不,他惩罚我的方式,并非你刚才提的那两种,而是捏我的眼皮,错一个字就捏一下,而且还不是轻轻的捏噢,是用力的扭转,让我的眼皮瘀血红肿,最严重的时候,还会连睁都几乎睁不开。”
咏浦听得寒毛直竖。“这样你还说不算什么?!”
“是不算什么呀,你晓得我妈妈被打得最严重的一次是什么情形吗?是在她刚从医院回来,身子虚到几乎连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