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闻始终看不清他的脸,夜色像一滴墨,悄悄渗染高原天空,今晚月亮没出来,被一片暗红云层挡住。龙鳞湖感觉特别安静,车子驶在湖畔外环道,凉风刮出森林里的声响,彷佛深远溪壑底,躺着一只骨董八音盒,奇妙的声音悠悠回旋。
「会冷吗?」天说黑就黑,龙鳞湖的水气冉冉飘升,漫成冷雾,祭前禈空出一只抓方向盘的掌,握住多闻交迭于膝的小手。
多闻一震,本能地抽起双手,转脸看向祭前禈。
「妳的手好冰,」手掌扶回方向盘,祭前禈直视前方,说:「后头有一件薄毯,先披着。」
多闻摇头。「快到我家了──」
多家建于龙鳞湖区的一个圆形广场旁,是幢木造结构楼房,地基搭在半山斜坡,屋后悬出山崖,岩壁撑住一个吊脚楼,视野广阔,能眺望高原下的港口与海景。
祭前禈把车停在圆形广场中央的大树下,多闻见他离开车座绕过来,赶紧跳下吉普车,脚步踉跄,差点跌跤。
「小心。」祭前禈伸长手臂,扶住她的肩膀。
多闻仰脸对上祭前禈黑亮的眼睛,心跳似乎失律了几拍,她局促地低头,目光盯着石板地。「我没事……苏林奶奶说我可以回家的。」她双颊微红,闪过祭前禈,快步走向屋子。
屋檐下有一盏灯,祭前禈凝视着多闻的背影。她没从正门进屋,直接走到廊道边,紧连屋侧的一扇木门,打开门,才回头看着他。
祭前禈没移动脚步,站在吉普车边,瞅着她看。多闻想挥手道别,可两人目光一对上,不知怎地,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回事。「你要进来吗?」她开口,禁不住他看她的眼神,羞怯的小脸又胀红。
祭前禈点点头,朝她走去。多闻连忙退开一步,让他进门。门后有一道长阶梯,沿斜坡往下延伸,通达阳台吊脚楼。祭前禈双脚定在铺木走道,感觉进了这扇门,是一番别有洞天,山岚夹带海水味随冷风扑面拂来。多闻关上门的咿呀声,把他的神思拉回。
「那边是港口,」多闻下楼梯,纤指指着远方。黑暗中有一条白色带子起起伏伏,红色的星光点点闪烁。「有船要出港了。」她的嗓音很轻、很落寞。似乎那暗夜船艇载走的,是她最重要的人。
祭前禈踩着一级一级嵌在岩壁里的木阶,有一块特别吱嘎作响。
多闻转头对他说:「小心,那一阶有点松脱。」
祭前禈停下来,蹲低身子,手扳了扳木阶,真有点摇晃。
「对不起。我自己修了几次,还是弄不牢固──」多闻天生温柔善良,这点小事也能让她深感歉意。
祭前禈站起,跨过那一阶,继续往下,到阳台。阳台角落一个橡木桶做成的花圃,种满蕾丝花,像是啤酒的白色泡沫溢出。多闻推开后门,走进屋里,将横铰链窗往外打开,看见祭前禈还站在阳台,脸面向屋内,正好对住窗后的她。
「刚刚为什么说对不起?」祭前禈突然开口问。
多闻扭亮窗台外的壁灯。她终于看清楚他的五官样貌。她知道他一定长得很好看,但是仔细瞧,才感觉出他的俊脸沈潜着冷漠。她不好意思一直瞪着他看,就把脸转开,说:「我没把阶梯修好,怕你摔伤,还有……」她停住话语,摇摇头,不说了。
祭前禈皱起额心,绕进屋里。「还有什么?」他扫视一圈室内的摆设。
这阳台吊脚楼内,是间工作室,墙面挂了几幅建筑蓝图,画图桌一长排靠着墙,从地板连到天花板的书架也有好几座,有些建筑模型摆在透明柜里。
祭前禈坐到窗边的长沙发。多闻就跪在沙发另一端,手撑着窗子,与窗台架开一个角度。祭前禈坐没几秒,站起来,两只手臂从多闻身侧窜出,帮她把窗子固定好。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