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臻踩着弯弯曲曲的石径,一路走到僻静水榭。远离了宴席的喧嚣与灯火,唯有如水月色铺满湖面,落进朱红的栏杆。
他凭栏站定,衣袍便沐浴在这浅淡的月光里,仿佛为身体镀上一层薄光。
闻溪随后而至,调笑道:“常说君子当如皎皎明月,予臻兄如是也。”
谢予臻不接他的玩笑,拧着眉心冷声问话:“你究竟想做什么?”
带个面生的少年来赴宴,破坏闻顾两家的好事。虽然最终没闹起来,但顾氏岂是那等可随意怠慢的,经此一遭,势必会对闻氏心存芥蒂。
闻溪摇头慨叹:“我不喜顾家女,姻缘之事,怎能强求啊。”
“玟玟。”谢予臻看着他,“你我共处多年,你觉得我像容易被糊弄的傻子么?”
闻溪不假思索:“有时候还真挺好糊弄……”
在对方冰凉凉的眼神中,他渐渐收起了笑容,肃然道:“这亲,不能结。”
“理由?”
“旁人看来,这应当是桩好事。顾氏常年把持朝政,权势之盛犹如烈火烹油,以至于世间百姓敬顾如敬司,把他顾封当作天子看待。”此处只有二人,闻溪干脆对顾老爷子直呼其名。他的语气并无尊敬,反倒多了些嘲讽的意思。“可顾氏终究不是天家,他也不姓司。”
司是成晋朝的皇姓。当今天子,名为司芩。
“我闻氏不乏渴慕权势者,因此执意要与顾氏结亲。他们把顾氏想得过于厉害,过于
可靠了。殊不知鲜花着锦亦有可能是掩盖锦缎的陈旧与败坏,烈火烹油,油也即将燃尽烧枯。”他走到谢予臻身边,一手搭在冰凉栏杆上,放低了声音道。“如今朝堂局势晦暗不明,桓氏又日渐强盛,于各州郡扩张兵权占据城池,淮北一线也几乎都换成了他们的人。虽未彻底显露不臣之心,但我们几家不可不防,可惜顾氏刚愎自用,依旧不将桓家人放在眼里。顾封位列司空,荫庇子嗣无数,然各处奉公食禄者,多有尸位素餐违法乱律之现象;庙堂高处,亦树敌甚多,行事未必时时顺畅。我无甚本事,唯独耳聪目明,看得多也听得多,现今便敢对你说这句话。”
闻溪停顿了下,缓缓道。
“——顾氏将颓。”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激昂琴音,曲调铮铮仿若将士策马驰骋沙场,又如杀者夜行步步惊心。在隐隐约约的叫好声与笑闹中,闻溪弯起眼眸,浓黑如墨的瞳孔不含任何醉意。
只有寒凉的月色,在他眼里结成冷冽的光。
“若不是顾氏将颓,他顾封也不会寻我结亲。”
“若不是你我相熟,他担忧闻谢联手难以抗衡,也不会急着将顾十三嫁与我。”
“大厦将倾,何必帮扶?万一牵连太深,害我闻氏陷于险境,如何是好?”
话说到这里,就没必要再细讲。
都是高门世家子嗣,被精心养育着长大,没谁是闭目塞听的傻子。无论是身居要
位的谢予臻,还是在建康城挂了个闲职的闻溪。
谢予臻颔首:“既是这样,我明白你今晚胡闹的用意了。”
闻溪微笑:“予臻懂我便好。”
“只是十三对你情深义重,可惜了。”谢予臻面上没什么表情,只能从语气里听出一点儿浅薄的感慨,“与我们年纪相近的,并无多少愿意交心之人。十三性子天真,和你打小认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她平日里最爱跟着你跑,还曾与我说过,即便世人笑话,也要嫁给你的。”
闻溪听了,笑笑道:“小姑娘不懂事罢了。”
“我倒觉得,抛开姓氏不谈,你俩在一起也不错。”谢予臻说。
“抛开姓氏,我也不爱过于厮缠的女子啊。”闻溪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