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府邸。
由几个风人抬的轿子慢慢落在府邸前,轿帘被人轻轻掀开,一个身披绛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从轿中探出头,此人便是黎桑吏部尚书,季青云。
街市上华灯初上,街市行人甚少,时不时传来的殴打声和惨叫声划破了这个寂静的傍晚。季青云躬着身子正准备下轿,循着声音不禁抬头望了望,很快,风人手里的弯刀似乎正慢慢浮现在他的余光里。
季青云只觉得身后一阵冰冷,他感觉得到,此刻,那些无论是藏在暗处的还是守在旁边的风人的视线一定正聚焦在自己身后。顿了两秒后,季青云从轿子上走下,嘴里叹出一口不容察觉的冷气,随后便径直入了府邸。
平日入府,他都会习惯性朝里里外外的守门侍卫点头微笑,告慰他们一天的辛劳,但这几日一切都物是人非后,他只管迈着飞快的步子,眉目不改地往绿竹院的书房走去。绿竹院的书房是他这几天唯一能认真喘口气的地方。仅仅是因为那里,风人的视线少。
书房的门被小厮阿诚轻轻打开,季青云远远看着阿诚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便加快了速度赶入书房。
“季大人。”听到门开的声音,白饵从画屏中走出,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季青云摘下官帽,画屏前出现的身影让他顿了几秒,只见此人一身墨黑色的男装,三千长发高高盘起,被一根木簪子束着,反复打量,竟有几分面生。
“大人,这是水榭歌台的白姑娘啊,您忘了么?”阿诚接过季青云手中的官帽,继续解释,“白姑娘在此等了一天了。”
半晌,季青云才看清楚,原来是老故人来了。平日里,朝中事务繁多,案牍劳形,季青云总是会去水榭歌台听白饵唱小曲儿,而白饵的歌声似乎能懂自己的内心,久而久之,两人便经常在一起对酒当歌,谈论管弦之妙。数年来,白饵也算是季青云为数不多的知己。
“初次冒昧登门,叨扰之处还请见谅,只是如今事态紧急,小饵有难,恳请大人相助,”白饵双膝在地,声音有些低沉,“季大人,秦淮遭变故,白家数口皆惨死于风人手里,舍妹死里逃生,已不知去向,如今唯有大人可以助我寻得舍妹的下落。还请大人念在往日的情分,施以援手,小耳在此谢过您的大恩大德。”
白日,为了躲过秦淮一带风人的白色囚笼,白饵不得不卸去钗环,乔装打扮成男子模样,如此才得以进入朱雀街。想来早年她与吏部尚书季青云还算交好,而朱雀街的整个治安都由季青云负责,要想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小桃桃,唯有季青云可以帮她。索性她便寻到尚书府冒险一试。
季青云看见眼前的故人这般狼狈,心中顿生恻隐,他扶起白饵:“白姑娘无需如此,快快请起。”
他记得,当初他许诺过白饵,若是在朱雀街遇上什么麻烦事,大可来尚书府找他。季青云向来就是这个性格,为官清廉,勤政爱民。若放在以前,但凡能帮的,他都会抽身相助。白日里,有无数亲眷登门造访尚书府,人人皆有大难,可眼下这个局势,那些人悉数被阿诚拒之门外。那些吃了闭门羹的人皆破口大骂,骂的都是一些翻脸不认人的粗鄙词汇。好人难做,要想做一辈子好人亦是难于上青天。那些受惯恩惠的人,又有几人知道季青云自身的难处。
而这其中的艰难和季青云心里那些难以启齿的话,阿诚都悉数看在眼里,他的心亦如明镜似的。阿诚跟了他大半辈子,谄媚逢迎的,登门求助的,溜须拍马的,形形色色的人,一天到晚他都能轮流见上好几遍,这些人,他当然要拒之门外。但唯有白饵和他们不一样,白饵是真心与季青云交谈的人,她的话向来都是发自内心,即便她与季青云交好了,她也从来没想过借着这层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关系,从季青云这里奢求什么,名或者利,在她眼里皆若过眼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