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着多少韬略,说话都得事先练习才能通顺。他多么希望自己的灵魂钻进面前人的躯壳里,再不济,也要把自己满脑袋的智慧和抱负塞进这身躯中。
可他又犹豫了,他想:如果替身拥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记忆,那替身是不是就成了真正的尔朱荣?
那他自己呢?他又算什么?
他又给了假朱显一巴掌,打得假朱显嗷嗷叫,他才确信自己是真正的朱显,亦即真正的尔朱荣,是那个一人一马在荒凉的雪地中拖着残破的身躯活下来的天命之子,是契胡族的第一领民酋长,是平定六镇起义,智略卓越的野心家。
“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吗?”他突然问假朱显,假朱显伏在地上,声音比蚂蚁发出的还要微弱。
“响亮一些。”他咳嗽了一声,示意自己听不清假朱显的回答。
假朱显的汗已经由脊背处倒流到了后脑勺,他仰起头看着这个双脚残废的人,嘶声力竭道:“我是个懦夫!”
尔朱荣不能是一个懦夫,尔朱荣本尊不行,他的替身也不行。
可是恐惧是人类的本能,寄存在人类的血液里,人类怕高,怕火,怕死,正因如此,人类才能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一代又一代将文明传承下来。
“懦夫,他竟然是个懦夫。”初新半是气愤,半是气馁地说道。气愤的是生得一副堂堂相貌的朱显居然胆小如鼠,气馁的是他的判断差点让敏陷入危局。
他和敏已经安全离开了旅舍,临走时,他把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露白连拉带拽拖了出来。露白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初新的手劲太大,被抓住手腕之后就无法再挣脱,只能一边用另一只手捶打着初新的小臂,一边问他:“你要做什么?”
初新一时说不出理由,或者说他的理由不足以支持他做这样的事情。敏在一边煽风点火道:“他呀,要娶媳妇。”初新白了敏一眼,却发现手腕上传来的阻挠变弱了,他看着露白,而露白也正看着他。初新想解释,可露白先一步说道:“我不喜欢他这样的人。”
初新觉得自己的心房似乎缺了一块砖瓦,可他说不出名目,道不清原因,他有些茫然,仿佛洛阳城的灯火都变得黯淡了些。过了没多久,他辩白道:“我只是不想看着你为他们做事。”可说完这句话,他又有些后悔,他自己算是什么人呢,何德何能要求别人照他的想法行事。
“不替他们做事,你付我钱吗?”露白的回答与其说是反诘,倒更像是引诱。
“你是‘古树’的人?”敏失声道。
“古树……”露白口中喃喃,忽然问敏:“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忘记我是做什么的。”
一家酒馆的女主人,每天都能听见数百条江湖上的情报,知道些稀奇古怪的消息,本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可初新却不懂,他转向敏,问道:“‘古树’是什么组织?”
敏看了看露白,仿佛在征求她的许可,露白微微颔首,敏才慢慢说道:“传说在古树的老枝上悬挂写着愿望的木牌,心愿便能成真,‘古树’便是一个帮别人实现愿请的组织。这个组织相当古老,似乎有夏一代时就存在了。”
初新道:“光是替别人实现愿请这一点,就足够它再存在一千年了。”
敏肯定道:“一点儿也不错,只要人类有欲求,有遗憾,这个组织就能长存。”
初新道:“听你说来,‘古树’好像是个挺不错的组织。”
敏摇了摇头道:“‘古树’在很多人心目中的印象并不好。”
初新问道:“为什么?”
敏掰着手指道:“第一,‘古树’的要价很高,里面的人只接有难度的活。”
初新笑着看了眼露白说道:“那我倒是该感到荣幸了,请我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