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夜半时分,风声犹如鬼厉的呐喊,像是鼓吹着一场蓄谋已久的死亡。
“这包毒药,乃是我自己苦心研究出来的,你放心,这一包里头有三粒毒丹,三天一服,下到她每日的茶水里,这是□□,毒素不会发作迅速,即便是士大夫也必然看不出她因何中毒。”
他轻笑了声,道:“我若是,不投呢?”
“你若是不投,老夫也没有办法,但是老夫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即便豁出这条命,也绝不能让她祸害我朝千秋社稷!就是拼了,我也要想方设法的……害死她。”
“你想逆天而为?”
“是。”
“即便抛弃妻子?”
“不错。”
他倒是笑了起来,只觉满目疮痍的可笑。
“你可真是忠贞烈士啊,逆天而为之人,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你还想执意如此吗?”
“若是有朝一日妖女当道,家破人亡,百姓奴役,那我等活着与死去又有何分别?我不甘心受辱,我绝不受辱!大唐只能是李家的大唐,而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若女人站在权位之巅,岂不是成了千古之滑稽!”
他垂眸盯着这个跪拜的老人,道:“袁天罡,你可是在逼我。”
“老夫不敢!”
“你不敢?”他只觉喉咙里仿佛插了把冰锥,直绞的他几乎窒息,“你明知,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逆天而行,落下个死无全尸,你又明知,我宋颐生来便是骄傲非人,你却让我陷他人于不义,你在逼我,逼我做一个,孝义两不全的人。”
他微微俯下身,从他手中取过那包毒药,道:“那个孩子,还很小,她很聪明,也很伶俐,我相信,她和那些祸国殃民的女子不甚一样。”
他骨节分明的指骨轻巧的拆开药包,里头的乌丹发着死气,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她不该死,她有着这个年纪的鲜活。”
他忽的微微仰头,药包轻抖,三粒尽数落进了自己的口中。
“孩子……你!你快吐出来……”那一刻袁天罡惊得难以置信,他从雪地里挣扎着起身,想要制止,奈何已经来不及了,再加上他已经年老体衰,方才跪的较久,此时乍一起身,登时跌回了雪地上。
手中淡黄的纸片随着风雪飘零远去,宋颐没有再回头看他。
他又是那个风雪飘零的旅人,孤独无依,一步一步的迈在积雪之上。
“该死的人,是我。”
十六年前,他便不该活下来。
看这罪孽累累的人世红尘,看这肮脏枉法的纷争苟且,看这尔虞我诈的朝堂风云!
这些年来,一幕幕一桩桩,早已蚀骨般的寒了他的心,到得今日,这个老人的那番话,终究让他连最后的眷恋都不曾有。
雪夜朦胧,今夜的雪,一片片轻若无物,却又好似锥心刺骨的冷。
他最后停下步子,偏过头去,那声音落在静谧无声里,抖落一片的霜寒。
“袁天罡,今日之后,那些年的养育之恩,我都已尽数的还给你,包括这条,不堪一击的烂命。”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雪裘翻飞,像是一箴最后的家书,更像是再做最后的诀别。
“你记住,千万不要死在我的前面,不要脏了我的黄泉路。”
风雪凄迷,雪籽儿纷繁错落,像是洒了一把盐巴。
他就这样离开了袁府。
还是这个凉薄的雪夜,只不过那年是十六年前,而如今,人事已非。
唯一不变的,是滔天的雪花,还是如当初那般带着不近人情的尘世凉薄。
世人常说:菩提本无心,可他这个无心之人,又为何会有七情六欲?
为何会为尘世所困?为人情所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