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写的,书法稍逊才去描红,”他信手折了根梅枝子,在雪地上书写,道,“难不成你在写九九消寒”齐韶一行矫若游龙的行书,相较沈未病的清丽柔婉,更有放浪形骸的洒脱。
我一句玩笑引来他的挑衅,岂能退避,遂拾了根残枝,亦是以行书默写简文帝的梅花赋――“寒圭变节,冬灰徙,并皆枯悴,色落摧风。年归气新,摇云动尘。梅花特早偏能识春,几承阳而发金”
简文帝以女子口吻写惜梅之情,梅花冬日静静盛放,待到春日热闹,又蕊冷香消,或许来这世间一遭都无人知晓,恰如我的情,未开即夭折。若无当日,今日在此赏梅的或是我与他,妄念不可抑制地冲上心头,指甲嵌入残枝,恨得似是要将那枝子掐断。
我不觉雪中行书亦随着思绪纷飞而断续,忽然被人虚握住右手,我回神过来,侧首竟是齐韶,不待我细问,他干脆地划了我写好的行书,我失声怪道“大人”
“嘘,别闹”他不理我的讶异,我一时挣不开,监视他的内侍也不知躲到何处去了,我叫天不应,只得静待。宛如那日快雪楼中的藏匿,梅花清幽,心中的抵触弱了几分,由他握住手,词句画入雪中,我轻声念出“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我蓦然念着,却触及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是幼年时坐在父亲膝头便会背诵的诗经章句。许久,齐韶放开我的手,道“春日迟迟,就算再迟,终究会来,何苦留恋冬日,春日也有另一番景致。”
“另一番景致”我问他,却更像是在扪心自问。
他交给我一只牡丹描金底珠连纹银盒,旋开来是白色茉莉花仁调制而成的“珍珠粉”,我连番推辞,齐韶道“这不是什么名贵物事,不过见你近来很是憔悴,或是有放不下的苦楚,但春日万象更新,人也一样。”
我细细体味他的话,他顺手拂了我的碎发,我茫然不躲,心中竟有悸动的瞬间。最后还是收了珍珠粉退后一步,福身聊表谢意。他亦是回以一笑,他眼眸深处的闪烁不定,我再是迟钝也该懂了。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何苦留恋往昔,齐韶想告诉我的或是这句。
“以后,我不会再来天禄阁了。”
“是吗”他望着我,仿佛待我挽留什么,于最茫然无措之时,在我身边的人是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然而我想他与我,史官与药女,也只仅止于此。我柔柔笑了,“大人要好好保重。”西苑赏梅,此生只作回忆珍藏。
天禄阁的事务按期完成,阿苑万般感谢,我心底却还有些许惆怅,或许是为了书,或许是为了齐韶。我以为再见不到他,很快却又遇见。
三层幔帐,催情的帐中香袅袅,他俯身靠近我,替我褪去衣衫,拥抱在一起,呼吸急促,双手合掌相抵,十指相依,缠绵缱绻,分不清是疼痛还是幸福。陷入迷离的边缘,我猛然醒来,浑身是汗,依然是午夜,什么都不曾发生,原来是个春梦。
曾经思慕沈未病时也未曾有过这样不堪的梦境,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坏,胡乱抹了汗,点了烛台,随手抽了本书镇定心神。
不意其中夹了一张茶色书笺,飘落在地,我俯身捡拾,倒不知是谁夹入其中,书笺散发素淡幽香,右上攀出一支红梅,正中只两行字,“孤芳尚可自赏,佳人奈何独殇”。
一眼便认出是齐韶笔迹,我匆匆翻了那书的扉页,取来的恰是齐韶借走的那十卷圣朝遗录,不消说,这张书笺是给我的,我反复默念两句诗,奈何独殇,不独又能如何,再无姻缘可言,沈未病不能娶我,齐韶也不能。倏尔孤寂如深泡的冷茗,苦涩渗入心底。
摩挲书笺,不意碰翻了手边清茶,茶水顺着流到书笺上,我用袖子擦拭,那书笺上的字却并未沾水而变得模糊,竟渐渐消失了。
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