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汝如雏凤,年荒值几钱;此行须珍重,不比阿娘边。”一个中年妇人对着床榻上熟睡的女儿唱着这首诗歌,只有四句,却字字血泪,句句断肠。
一早,月影都还来不及隐去,鱼肚渐白,冷冷的旧厝屋瓦,沐浴在淡白的秋末晨光里。虚掩的门外停了一辆破旧的骡车,悦悦昨儿替人做衣服直到深夜,累得爬不起来。片刻后,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就看见娘站在她的床沿边淌着泪,唱着不成调的诗歌。悦悦大惊,揉揉双眼,赶忙坐起身来。“悦悦……你要好好保重,娘会想……想你——”悦悦的娘话还没有说完,抽抽噎噎地早就泣不成声。
“娘……您在说些什么啊——”悦悦害怕地问着。
“娘没有办法,你爹的身体不好,你的弟妹们又还小,咱们快撑不下去了。”
“我知道,娘……”悦悦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母亲。
“悦悦,来,拿去吧!”
悦悦才想再询问,就听见爹爹和人在家徒四壁的厅里谈话,一股不祥的预感让她凉透了脊背。悦悦的娘此时递上了一包随身衣物,转身就走开,悦悦低头一看,这包衣物是用娘最喜爱的一块宝蓝压金线绣花布裹住的,也是从老家拿来惟一还没典当的东西。
悦悦心知有异,立刻跳下床,连小鞋都还来不及穿好,就急急跑到厅里。
只见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头儿,正将一些银洋叠放在父亲的手掌心里。
悦悦的爹用手心掂了掂重量,仔细地算清后,才揣进了衣袋里。知道女儿悦悦出了房正瞧着,他愧疚得不敢抬头,只默默踱开了一步,好让那老头儿看清楚自己的大闺女悦悦。
“果然是个俏闺女儿——”老头儿打量着悦悦。
“悦悦——你和他走吧!”悦悦的爹其实早已老泪纵横,却别开了脸想要躲,好偷偷擦去。
人说富不离药铺,穷不离当铺。偏偏悦悦家药铺、当铺都走破了,家里头值钱的东西能当的也都当光了,还四处举债,就只剩悦悦这个待价而沽的大闺女能帮他们解除困境。
“不……爹,我不走!我不走!”悦悦张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说。
“悦悦,你知道……爹爹的身体不如从前……家里还有弟妹要养,咱们没有办法撑下去了——”
这几年黄河起大汛,这条大龙只要一摆尾,就不知道有多少灾民要逃难。悦悦这一家人就是因为逃难而举家来到了徐州,但是带来的老本已在逃难途中花得一文不剩,悦悦的父母于是天天就为了一家六口人张罗三餐疲于奔命,连个遮风避雨的破屋顶都要保不住了。
眼见四个孩子,除了老大悦悦刚满十七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其中最小的也只有三岁,每一张嘴都还嗷嗷待哺,他们的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难捱。
日子难过,徐州的松元岗天天都有人在搭棚子卖女儿,悦悦每天和母亲出门见到了,都不忍心目睹,时而低着头快步走过,心中还暗自庆幸自己有个遮风避雨的家,还有可依靠的亲爹娘。
可没想到天不从人愿,悦悦这想法转眼间就被打碎了,从此她的天地和命运也将被这天灾波及逆转。
悦悦的喉咙已经嘶喊到叫不出声音来,但她仍死命地拉住爹爹,咬着牙就是不放手。悦悦的娘和弟妹躲在房里紧紧相拥,不敢踏出房门目睹这种生离死别,他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最后老头儿和悦悦的爹联手将她推进麻袋,收了口,捆得死紧死紧。
不管悦悦如何拼命挣扎,老头儿仍无动于衷地将麻袋扛了起来重重地甩在车板上,不久骡车颠颠簸簸地驶动,悦悦才开始醒悟这不是梦——
悦悦被困在麻袋里,麻袋尽管绑得紧密,细缝中还是透进了一点阳光,悦悦瘦弱的身子在袋子里还有许多空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