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还是来了,斜倚在门边,看着他细致地为自己上妆。镜中映出的都是她朱唇边的笑意,几分缱绻妩媚,窗外的海棠也比不上她的明艳,只是这份刺目的艳丽反而让人不敢接近。
后台里谁也不说话。戏班人都直直地望着她。而她丝毫不在意,只是盯着铜镜里的卿生,看着他白衣上垂下的墨发,忍不住走上前从他手里拿过木梳。借着烛火才看清,他的手指是肿胀的,每一个指节上都蒙着厚厚的老茧。风光都是假的,只有受过的罪才是真的。
“让我为你绾发。”她轻声说道,怕他会拒绝。
他不答,只是静静地瞧着镜中人。她垂下眉眼,红唇翘起,那抹笑疏离而又恬淡。从第一眼见她起,卿生总会有这样的错觉,这个女子修来了皮囊却没有修到真正的魂魄,她寂寥了太久,寻觅红尘只想找到一个适合的玩物供她打发漫长的光阴。
木梳从绸缎似的黑发中滑过,悄无声息。她垂眉,细密的睫毛遮出一小片阴影。
卿生凝望着镜中人,她的笃定,她的平静,像是注定的劫难一般让他不安。那双布满厚茧的手终是按住了她。
青山水秀的眉此刻紧紧蹙起,他沉声问她“你到底知还是不知,未出闺阁怎能为我绾发!”
她笑了,冷艳的眸子眯起。
“不论我知还是不知,你都答应了不是吗?只能为夫君绾发,卿生,你还不知我的心意吗?”她的五指绕起他的青丝熟练地用发簪扣住。
“够了!”他忽然起身,衣袖一挥,打开她的手。“我不想再见你,这是你给我的镯子。千金小姐非我所能高攀。”
“不喜,丢了便是,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她不怒,平静地看着他失控。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温润的玉镯贴在手心,不论怎么去捂热它终究还是块冰石头。
门帘一挑,紫槿踩着碎步走进,娉袅的身段还是在他们身旁停住了。
“师兄――”她迟疑唤道,清秀的俊容上深沉的怒意,从没有见过卿生这般动怒过。竟是为了她。一时心里喜怒交织,凝艳的红唇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场争执。
“我不会拿回的,丢了吧!”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后台。过了红门帘,她无力地靠着墙,心口痛得厉害。吃吃一笑,还是把自己的心丢了。
“她不要,我送还给她去。”紫槿劈手夺过卿生手上的玉镯。
而他回过了神,紧紧地攥住,舍不得松开。只听见铛的一声脆响,玉镯掉落在地上摔碎成了几段。
紫槿脸色一白,无措地望着他。“我我不是故意的!”
卿生用力一推,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碎片。紫槿往后面倒去,身子撞在梳妆台的棱角上,腰骨一闪,疼痛入骨。一下子眼泪就掉出来了,咬着红唇望着地上的白衣身影。
“卿生你为了她这样待我,我恨你!”她含着泪水,指着卿生痛骂,一转身就匆匆往外面跑去。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着紫槿跑出的背影抿起了嘴唇。稍稍出神后还是低下头,将碎玉拾起用红布包好藏入了怀里。
县令府宅的门被推开,翠衣的丫鬟跪在大厅里,外面是玉桂落了满地的芳香。月白色的裙角一晃,合上大门,步子坚定有声地走了进来。
“孽障还不跪下!你在戏楼里干了些什么,那个卿生哪里值得你动心!”
大厅东边放着一张太师椅,她拢起裙角就跪了下来,眼睛扫去只看见椅子上散落下来的衣摆。
“女儿知错,但是那个卿生注定与我有缘。我因他而生因他而死,这是注定的一劫。”她叩头拜下,眸子中依旧是媚色冷寥的光芒,缱绻的笑意迷散开。
人世有什么好的?不过都是缘来缘去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