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森在江边坐到了天亮,才起身离开。他心中苦闷,到了家附近,却不想回家。顾连森的爷爷家住老城区,对面便是一座千年古寺,他魂不守舍地走进了寺中。
他站在大雄宝殿的门外,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宏伟的大佛像。他仍记得小时候他的爷爷牵着他的手告诉他,你有什么渴求的事情可以告诉佛祖,心诚则灵。小时候,他跪在这求佛给他最心爱的玩具,长大后,他跪在这求佛给他的家人幸福安康。过去,每一次他来这里,都是想求佛给予什么,唯独这次,他想求佛带走什么。
顾连森双手合十,低着头,随着僧人们诵经的节奏,低声地念着六字大明咒。清脆的磬声一响,他缓缓地躬身屈膝,垂下右手,触到了念佛堂冰冷的木地板,再缓缓放下左手,缓缓地双手贴地,跪在了蒲团上。他低下头,额头碰到了冰凉的地板,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终于慢慢地松开,掌心朝天。磬声再响,他低诵着经文,缓缓站起,又恢复双手合十。茫然地抬起头,金色的释迦牟尼佛眼睛微睁,怜悯地垂头看着他。
佛说,爱别离苦c怨憎会苦c求不得苦c五蕴炽盛苦。
他在佛祖的注视中潸然泪下,像个溺水的人,佛祖的慈悲是他握在手里的那唯一的稻草。
佛问:“苦否?”
“苦。”
磬声响起,他再次缓缓地跪下,缓慢却用力地把额头贴在了地上,然后又徐徐地松开手。
磬声再响,他又缓缓站起。佛祖依然怜悯地注视着他。
佛问:“苦否?”
“苦。”
磬声又一次响起。
顾连森捧着手机坐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因久无动静而进入休眠的手机再次亮起,画面停留在半小时前的微信消息界面。
叶惺: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顾连森终于敲了敲键盘,回复了。
顾连森:我快搬家了,忙着收拾东西。
叶惺:需要帮忙吗?
顾连森拒绝了。顾连森确实快搬家了,搬家的日期定在两天之后。搬了家,他与叶惺唯一的相处机会,那段漆黑又漫长的回宿舍的路,也就随之消失了。这样,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可以把自己调整回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了。他越想越难受,只好安慰自己,这不算什么,他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第二天晚上,顾连森故技重施,又成功避开了叶惺。他慢慢地从紧急通道下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特意来到教室避开叶惺,他其实完全可以不来上课,像麦吉一样等到明年。叶惺曾说过想在第一年就把所有课程上完,所以他只需要等到明年,就不会再有机会在课堂上遇到叶惺。
他站在紧急通道的楼梯口,悄悄探出头。叶惺依然垂头站在那个地方,与昨日如出一辙,像极了站在佛前的自己。
那天开始,顾连森连叶惺的微信都不怎么回了。他只觉得很怕,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顾连森搬家了。行李和新老家具都一起送来,他上上下下地跑了几趟,和帮忙搬家的华人司机一起把行李家具都搬了上楼。一晚上忙碌异常地收拾行李,没多久便累得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时,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过了许久,才摸出手机。
叶惺:这周末世界杯决赛,看吗?
顾连森自从开始躲叶惺,就没跟他一起去看过球。虽然他知道阿根廷和西班牙都早早结伴回家了,但这没有浇灭他对世界杯决赛的热情。世界杯虽然是周日的深夜,但周一恰好是岛国的公众假期,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犹豫了许久,坐起身,看了看他刚刚布置好的新房子,又想起了叶惺那静静站在黑暗中的身影。他对自己说,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和叶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