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冯明睡在青女家的床上,棉被松软贴切,纯棉的被里被面,乡间工匠弹制的棉花套,有一种久违的亲切,一种早年的回归。这些年床上使用的花样越来越多,羊毛被c鸭绒被c弹花被c纤维棉c七孔棉c九孔棉名称越叫越离谱,越盖与身体越相违,越盖离人寰越遥远,换来换去,才知道还是棉被属于自己。几天来,棉被上有了他的味道,卧室里的使用也有了他的气息,饭桌上的碗筷有了他的专用,座位也有了固定,如同一只孤独苍老的狼,他喜欢用气味用习惯圈定自己的所属和认可,轻易不能更改。青女家吱嘎作响的马桶圈在他的提议下,李家的女婿用从宁羌新购来的木质配件替代,顺便还带回了一个绒布的垫圈,虽然不能永恒地保持37度,至少没了冰凉的感觉。刷厕所的清洁剂也换了柚子香的那种,和他城里家的厕所使用是同一种牌子,同一种味道。青木川的厕所和他家的厕所有了一种下意识的混淆,不再感到别扭,屎拉得很畅快,心情也相当不错。
被褥c台灯c花镜,芭蕉c溪水c清风,应该是无可挑剔了,但他还是睡不安稳,躺在床上常常不知是清醒还是在睡梦当中。安眠片吃了一片两片三片,越吃越精神,越吃越睡不着。
症结在枕头上。
白缎子枕头水一样滑软,如同女人的肌肤。这使他想起了妻子夏飞羽,夏飞羽晚年脑中风,两年的时间住在医院里,半身瘫痪。妻子去世前夕,护士给她替换衣服,他站在旁边看到了夏飞羽白皙的腿和滚圆的臀,皮肤细腻得如同凝脂,他惊异人的皮肤原来可以保持得这样完美,惊异自己以前竟然忽略了妻子的美丽。几十年的夫妻倏忽过去,在突然欣赏到妻子的美时,妻子已经处于弥留状态,没有了任何意识,这让他感到歉疚c遗憾。他坐下来,拉住夏飞羽的手,夏飞羽的手细嫩光滑,无力地垂着,他稍稍使了些力,那手没有回应,再看那张脸,平整呆滞,冷淡木然。护士告诉他,中风病人最终都是这种表情,他们的脸已经不会喜怒哀乐。夏飞羽的表情让他想起了他们规整严谨的夫妻生活,一周一次,周六晚上十点半,雷打不动的十分钟。并没有约定,完全是习惯,习惯成自然。他们将原始的结合称为“学习”,每对夫妻都有床上的隐语,他们的隐语是“学习”。
熄灯以后,偶尔的他有了要求,将妻子的身子扳过来说,今天咱们突击学习一次。
妻子说,我很累,明天政府还有会,改天吧。
这天是礼拜二。
一辈子两人没有红过脸,一辈子两人没有说过“爱”,经组织介绍,两人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关系就非常明确:搞对象。
青木川工作结束以后,他被留在地方,分配到长坝县当县委副书记。夏飞羽是县妇联的干事,领导把他和夏飞羽叫到办公室,让他们拉了手,吃了警卫员从小灶打来的羊肉萝卜包子,介绍仪式就算完毕,下面就是他们自己去“搞”了。实在是没什么“搞”的,彼此的档案已经一清二楚,把行李搬到一起就是了。
下了班他把夏飞羽的被子用自行车驮到了县委宿舍,自行车是书记们的配置,那时候全长坝县城也没有几辆,是高级别的待遇了,就像现在的“奔驰”c“大红旗”。一间土坯的小平房里,墙上多了个红喜字,架子上多了个新脸盆,门后多了个小圆镜,床底下多了双黑布鞋。一斤没有糖纸的黑水果糖,一块硬纸包着的“绿宝”香皂,一堆核桃,一盘柿饼来了几个朋友,没有凳子,都站着,喝的是从灶上打来的白开水,都说甜
夏飞羽穿了件灰色列宁装,双排扣,大翻领,肥肥大大却极时髦,白领子很夸张地翻到制服外面,衬着一张红扑扑的大脸,显得很健康,也很革命。事后冯明才知道,白领子是绷在制服上的假领,一尺布可以做三四个,起着装饰作用。新娘子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