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四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殿前司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吴英连夜整军入孟焦城内,只留一万精兵镇守山海关。大军于翁城扎营休整,闭不再出。
天将破晓,墨云遮挡不住微露曙光,晨风甚寒,携朝露水气,扑面润身,直令人瑟瑟发抖。小院内落叶满地,一片素静。
案头明烛燃尽,室内陡陷昏暗,纸镇下书满工整小楷的宣纸随风轻扬。风净洛撑额假寐,眼圈微红,显然一夜未睡。
房门猛地被推开,鞭落之声惊醒了她。心间疲惫稍散,她揉了揉双眼,柳眉不由轻蹙,水眸触到长鞭遽然转暗,唇角缓绽苦笑,倚在案边没有抬头。
敞开的门前,逆光站着一名红衣女子,阴影罩在她周身隐没轮廓,让人一时瞧不清脸上神情。寒风漫过,裙摆高高扬起,长发散背张狂乱舞。
两人静站对望,良久不语。
站在门外的女子忽而提裙走进,一甩长鞭卷风闭门。她走得很慢,面上勾出一抹嘲讽,看着风净洛的眼神变得极冷,声音酷寒似冰,“为何明知我是细作还留我在身边?”
她兀自寻椅落坐,从袖内取出一物压在案头,微光淡泛。晨曦破出,透过窗棂映落侧脸,暖晕也融不去棱角森寒。
风净洛侧目移案,金光溢彩,灼眸生痛。她不由轻叹,心底涌过丝丝无奈,身边最亲近之人皆有此叶,她竟不知该感到可悲还是怪对手太过用心良苦。唇角苦笑更盛,眸露浅哀,她不忍再看,长睫忽落,低道:“我不想拆穿你。”
楚妙月嘴角一扯,瞅着她的眸里缀满讥讽,“任你将话说得再漂亮,也不过是利用我的借口。如此也好,各取所需,我亦不用再对你心存留情。”
风净洛心底一凉,柔躯微僵,朱唇紧抿不言,只觉眼前金叶分外灼眼。楚妙月所说俱是事实,知她定然恨极了自己,但即便如此也不想开口辩解。
楚妙月冷笑站起,一步步逼近她,“怎么,难道我说错了?还是你从未利用过我?”
风净洛凉凉一笑,双眼含光别有深意,直望进她眼里,“若你不存他心,我又如何利用得了你。”
被戳中要害,满腔怒火再难隐忍,楚妙月被气得理智全无,连声质问:“你怎能同我比,从被送往上官府之日我已别无选择,可你呢?你与我境遇大不相同,何须如此!”她双手撑案用力一拍,目光撩火甩向她,“若你不曾入仕为臣,今日你我又怎会争锋相对。若你不曾登及榜首,又怎会与他朝夕以对。若你与他从不曾相识,也许我”还有一丝希望。
吼声越来越小,身躯止不住轻颤,最后只剩冷在唇边的凉笑。楚妙月微张着唇剧喘,眼里溢满震惊,似不敢相信自己竟将埋压在心底深处的妄想吐了出来。
待思绪恢复清明,脑里有个声音反复回荡只添苦楚——
就算没有她,又能如何?从未入眼过心,没有她,又能如何?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寒风撞开窗扉灌进,掀落纸镇缭散宣纸。
风净洛心微动,将她惊惶尽收眼底,目光俨然多了怜惜。她想开口,却觉嗓子发紧如梗硬物,硌得喉头轻痛。
楚妙月目露惨光,唇边荡出一抹哀愁涟漪。她再难忍住心底难堪转身走往窗边,投眸远望,主动岔开话题,“你借我之口让炎跋以为秦子牧突围是为赶往苍山助他脱困,实为暗袭缙禾烧粮夺城。事既达成,那他怎么办?”
风净洛淡笑,声音却轻了,“以他之能,何以不能安然脱身。”她起身,将散落一地的宣纸拾起,“楚姐姐以为,为何我会为他书墓志铭,又恰巧被你瞧见。而炎跋会派兵包围苍山,真是依你们之计在行?”
楚妙月一僵,双手不由抓往窗沿,面冷声寒,“原来,一切皆是你计划好的,而我,一开始便在你的计划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