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上一年级的夏天,庄上开始修路。在我六岁之前,最西跟着爷爷到过一个远房的亲戚家,他家离我家也就六七个庄远,最东只到过北窑的大集,最南到了我的大姑姑家,最北到了坤哥哥的二舅家,所以那时我不知道究竟是我们那一片在修路,还是全国都在修路,我也不知道路是从我们那一片修到很远的地方,还是从很远的地方修到了我们庄,再或者是大家一起修,然后连成了很长的路。在一段时间里,庄上的男人女人们都会把铁锨和锄头绑在自行车上,骑着到一些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地方做义工,一呆就是一天,而我们庄上也来了一些别的庄上的男人女人,那时杨树庄小学门口的那条东西走向的路两边挖开了许多个四四方方的小坑,一下课我们就跟着陈老师到校门口看那些挖坑的人和他们挖出来的坑。吴明问陈老师:“怎么咱们不修自己的路,别的地方修路而别的地方的人到咱这里来修路呢?”陈老师说:“看着你挺聪明的,这就不懂了吧,怕溜工!”吴明不明白什么叫溜工,陈老师解释道:“就拿你娘来说吧,这里正挖着沟呢,她说豆子还没有泡,就溜回家泡豆子去了,那活还怎么干?那一家娘们儿就说鸡没有喂回家喂鸡,那家娘们儿衣服没有洗回家洗衣服,这样不就乱套了吗?”吴明说:“那外村人来咱们村干活,他们的鸡不还是没有喂,衣服不也还没有洗吗?”陈老师说:“你看你又不知道了吧,他们到咱这里干活,家离得远就没这么多事了,他们就想着快点干完回家歇着。”
我站在几个坑边往下看了看,看到每个坑里边都有一个男人光着脊梁端着铁锨往沟沿上甩土,我发现那些坑深浅不一。我指着其中一个很深的坑问陈老师:“陈老师,你看这个坑怎么挖这么深呢?”陈老师站在那个坑边伸着脖子往下看了一眼说:“是够深的。”陈老师蹲下身子同坑底干活的人说道:“哎,老乡儿,咱这个坑挖的过深了吧,我看他们那几个挖了也就三米,我看咱这个都挖了有四米五了。”那人是一个秃头,皮肤黝黑,长了一个大块头,看着就很壮实,他在坑底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汗,乜着一只眼睛问道:“啊?”陈老师说:“我说咱这个坑过深了。”秃头听到陈老师这样说,问道:“他们都挖了多深?”陈老师说:“顶多三米五。”秃头问:“我这个多深?”陈老师说:“最少四米五。”秃头问:“那我挖的深,还是旁人挖的深?”陈老师说:“你挖的深。”秃头笑了笑说:“那我就放心了。”陈老师说:“我的意思是咱用不着挖这么深。”秃头说:“那挖多深?”陈老师说:“和旁人差不多深就好了。”秃头说:“哦,那他们挖多深?”陈老师说:“你自己上来看看吧!”
秃头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深坑把自己困里面了,费了好大劲才从坑底爬了上来,他看了看旁边几个坑,不禁着了急,他一边拧开自己的水壶喝水,一边骂娘,他喝一口水,骂一句娘,水喝的差不多了,娘也骂够了,就抄起铁锨来往坑里填土。陈老师说:“老乡儿你这是干什么?”秃头说:“我把它填填。”陈老师说:“没准儿都要挖你这么深才作数,不用填。”秃头说:“那我干什么?”陈老师说:“蹲坑边上歇着。”秃头说:“也行。”岂知秃头是个勤快人,坐不住,不一会儿就又跳到了临近的一个坑里,想着帮别人挖。那人细眉长眼小嘴巴,大喊,你怎么跳进来了?秃头说,我帮你忙。那人说,用不着,我干的挺好的!秃头笑了,他说,别胡扯淡了,我看了一圈就你这个坑挖得最慢。那人小声对秃头说,爷们儿,这个活不能一憋气干完,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得慢慢的来。他抬头着看了看围在坑边上的我们一群孩子喊道:“你们他伸着耳朵听什么。”青蛋嘿嘿一笑说:“我们听一听这活怎么慢慢的来。”旁边几个挖坑的人听到青蛋这样说,都笑了起来,就连陈老师也笑了。
又过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