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记忆的洪荒中走出是在那个天气炎热的夏天。那天我跟着父亲去往牛尾河。我们走的是一条小路,路的两边长满了墨绿色的野草,那些野草中零星的开着一些色彩鲜艳的小花,一些绿豆一般大的蚂蚁在那些草和花中间来回的奔走,两边的玉米地把父亲和我夹在其中,好像两面沿街的墙。田间的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混合的腥味,我不喜欢那种味道。父亲不慌不忙的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玉米的叶子不时刮到我的脸和胳膊,有很多的蜻蜓冲着我们飞过来,那势头就好像要把父亲和我撞倒在地,当我伸手想要捉住其中一只的时候,每一只都十分警觉的避开了我,飞到了我的身后,就这样我手脚并用却一无所获。
去往牛尾河的路在那时的我看来格外的长,似乎是那个年纪的我所走过的最长的一段路,我不知道在此之前我是否有过长途跋涉经历,其间有一次我问父亲说:“还有多远啊?”父亲说:“就快到了。”父亲问:“热吧?”我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珠,点了点头。父亲又问:“有多热?”我抬起头看了看夹在棒子地之间的一线的天空,说:“下火一样。”我想这应该是我这辈子所说的第一个比喻,这要比我在上二年级时陈老师执教的班上用“好像”造出了“爷爷长的好像我的爸爸”的句子早了四年。
我跟着父亲走进了埋死人的西大林,西大林里长满了高大的槐树,它们瘦小的叶子遮挡了头顶炽热的阳光,让我感觉十分凉爽,林中不时就会有乌鸦的尖利刺耳的叫声传来,空气撕裂一般。我踩着地上软绵绵的落叶飞快的奔跑,我飞快的跑上那些馒头一样的坟头顶端,然后再飞快的跑下,乐此不疲。父亲在一个坟头前停住了脚步,指着面前的一块石碑对我说:“儿子,你看,这刻碑的人一准是偷懒了,这碑才立了几年就没字了,家里人来上坟没准儿会弄错。”那时我还不认字,我走到父亲所说的石碑前,看了一眼,用手摸了摸,那块大理石碑光滑的就像玻璃,上面没有一点凹痕,我说:“这个是白板。”
父亲似乎对那块碑十分放心不下,他走到了西大林的边上时,隔着很远就对正光着身子站在河边的抽着烟锅子的颜五伯说:“你说,五哥,立那样的碑有什么用,这才几年啊,字都看不清了,这要是家里人清明十一上坟烧纸弄不好还把钱送人家那里去呢!”像颜五伯那个年纪的人很少有抽烟锅的,他的举动在小小年纪的我看来就十分奇怪,他像小孩子啯奶一样啯了一口烟嘴,噗的一声吐出一口烟来。他说:“嗨,你要说这话,这么多人,这么多户,就埋在和鞋面子这么大的一块地方,有的他娘的都死绝了,谁给他们烧纸送钱啊,一到清明十一的时候那还不得跳出坟来哄抢打仗啊!”颜五伯的这番言论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大笑。父亲笑着说:“还是老五哥分析的透彻。”颜五伯摆摆手说道:“老三,你可别相信,没那回事,吃好喝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死了谁认得谁是谁啊,你说我说的对吧。”我的父亲连连说是。
走到牛尾河的边上,我才看见河里已经有很多脱光了衣服的男人们在洗澡,他们的脸都很黑,他们的屁股却都很白,他们在深绿色的河水里游泳,扑腾起来的水花弄得自己好像是下到锅里的饺子。父亲在一棵柳树下把衣服脱的精光,我发现他的脸同他的屁股一样白,他把衣服丢在一块有棱角的大石头上对我说了句“别乱动”就走下河去了。我坐在那棵大柳树下,摆弄着它垂向河面的枝条,看着父亲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步一步的向河的中心走去,河水先是淹没了他的小腿,紧接着是他的大腿,然后他那同别人一样白的屁股消失在了水下,不一会儿父亲的腰也不见了,父亲就那样站住了好久,灼热的阳光把他像河水一样照亮,一时间,我眼中的父亲仿佛溶于万丈光芒,那一刻我担心父亲会像太阳下的冰块一样化掉消失在牛尾河里,很快,一声喊叫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