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阮七郎听从父亲的话在院子里修葺了一片花圃,围上篱笆,将舜英移植了进去,但那新翻的些许潮湿的泥土,并没有让舜英感到欢喜,因为——她与阮七郎有了一道永远的跨不过去的屏障。其实这屏障自她诞生起便有,只是现在有了明确的形式。
在小花圃里,有了更肥沃的泥土,更充足的阳光,根须往更深处扎,过了几年,原本瘦弱的花苗便跟十三岁的阮七郎一般高了。十三岁的阮七郎,已经不似年幼时痴痴的望着舜英,将满腹心事都说与舜英听。少年郎有了自己的心事和秘密,眼眸里有了阴郁,舜英越来越看不懂阮七郎了。
阮七郎站在阶下,还是每个角落都弥漫着蝉鸣的盛夏。他站了许久,终是迈开步子走到了篱笆前,眼里多了几分察觉不到的柔情,“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有缘千里来相会,三笑徒然当一痴。”
舜英站在篱笆里侧,认认真真地将这这几句话听完,她并不明白,但也不必问。
月落日升,四季更迭,有一次当舜英醒来时,一切都不一样了。那花丛前立着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人。阮七郎已到弱冠之年,翩翩公子,怎么会少了佳人相伴?
“七郎,这就是你年幼时捡到的舜英?”身旁女子柔声问道,那声音似黄鹂鸟一样悦耳动听。
“对啊,那时还是小小的一株,现今经过扦插已经长满了这花圃。”阮七郎沉浸在回忆中。
舜英撩起裙摆跨过矮矮的栅栏,在阮七郎面前立定,她笑着,但阮七郎的视线尽数集中在身旁女子的身上。舜英已经与阮七郎肩膀处同高,为什么不再等等呢。舜英来去自如已经不再受花期限制,若是再等上十多年,兴许就有与阮七郎一样的躯体了。
同年秋初,阮骏德挑了个良辰吉日,给七郎和那姑娘办了婚宴。那日,婴山阮宅来了许多人,热闹得很,只有舜英黯然神伤。宴席过后,阮五郎将阮七郎送回院里,两人在花丛前聊起来往事。
“七弟啊,这舜英已经这样枝繁叶茂了,想当年我们兄弟两人还为它大打出手呢。”阮五郎拍着阮七郎的肩膀,大笑道。
“五哥,那些都是过去式了,就不要再提了。”阮七郎身形不稳,也扶着五郎的肩膀。
“哎呀,你那时可是把它当宝贝呢!若是个姑娘,你小子要倾慕于她了吧!”
“五哥真会说笑,舜英怎么会是姑娘呢,再说了,五弟已经有洵儿了。”阮七郎回道。
“哈哈,不拿你说笑了,你快些去找洵儿吧,”阮五郎冲着七郎挤眉弄眼,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七弟就不送了,”阮七郎道,“五哥慢走。”
阮五郎跌跌撞撞消失在夜色中,阮七郎醉眼朦胧地看了花圃一眼,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新房。阮七郎不知道的是,他在望向花圃的同时,舜英也望进了他的眼底。
“新婚快乐。”舜英低声道。
生命流逝得飞快,在舜英睁眼闭眼的时间里,阮骏德与阮母先后逝世,阮六儿嫁与意中人,阮五郎下了山去投奔二哥。
舜英就静静站在花圃前面,有时也会坐到阮七郎曾经坐过的石阶上,再也没有人同她低语,她仅剩的乐趣便是注视着阮七郎一家人了。
新婚后第二年,阮七郎有了第一个孩子——男孩,像极了小时候的他;第三年,有了第二个孩子——女孩,眉眼也与阮七郎有七分相似。
两个孩子在院里追逐打闹,阮七郎抱得美人在房檐下含情脉脉。
突然有一日,舜英便厌倦了,在那年花期结束之后,便沉沉地睡下了,她已经不需要再为一个人久开不落了。
舜英也不知睡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花圃里已经长满了杂草——许久没有人来打理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