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这套条件反射,余正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他整夜没合眼,并且刚刚才注意天已经亮透了。他突然开始想打盹,可时间不等人,语文老师说她上午会讲的“王者论述文”也不等人,他心目中语文课的精华不容错过。
比以往早起二十分钟,该做些什么好?余正夏开始坐着思考,不出半分钟,就意识到自己在浪费时间,于是冲到卫生间洗澡、洗脸、刷牙,借此机会继续思索。他把牙缸牙刷放回了原位,仍然毫无思路,就回到房间,桌上摆着着还没消灭空白的大卷子。余正夏这才找回前夜丢失的记忆,可压根接不上思绪,对着这只从脑海溜走的断线风筝不知所措,悄悄叹口气,收拾大卷子和草纸和笔。他还是没有任何答案,决定早点出发,说不定到了学校能有力气多跑两圈。
“妈,”说时迟那时快,他拿起了剩的蛋糕,熟练地去掉奶油,“我走了。”
“啥事啊,”余妍话语里是耗尽感情的平静,“去这么早?”
“跟言道明约好了,早去学校对答案。”
余正夏挤出灿烂的笑容,恰似五分钟前,他花了三十秒,好不容易从又扁又卷的牙膏皮里面,捏出刷牙够用的牙膏来。
“拜拜!注意安全!”
余妍目送着一分钟换了装的儿子快步离开。
33路公交博洋路站,正数第二站。早到二十分钟,长队反而更长了。余正夏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是要立刻卧地的不倒翁,靠心里默念的“站直”两字维持直立,直到33路不动声色地驶来、停住,他才迈开脚步,跟着前面的老太太上了车。
他想要个座位,这心思比任何时候都迫切,可没上几个人,车里就不剩座位了。他只好找到下车门旁的柱子靠着,那是全车最能让他安心站着的地方。要不是天冷着,他还想开窗户透透风。站下不多会儿,公交马力全开,他差点被甩离柱子。
“前方到站,文静路。子俊硅藻泥,装修去味除甲醛,联系电话32123837,欢迎您乘坐33路车,本车由德全批发中心发往秋常北站方面……”
吐槽广告夹带的报站,是余正夏挤公交时的必备节目。今天他却仿佛把这节目忘得一干二净。他闭上双眼,却得不到一点歇息。
“文静路,到了。请注意前门上车,后门下车。文静路,到了。”
眼睑紧闭,眼前应是漆黑,可昨夜母子间对谈的景象扎根在眼里,不会轻饶他。毕竟,对谈结了尾,他也知道了,为何十六年来连个父亲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前方到站,韦杰商贸城。学托福雅思,到珊笛学堂,只需拨打32324444,32324444,欢迎您乘坐……”
母亲整整讲了两个小时,讲一会儿停一会儿,讲一会儿停一会儿。其中有一次,她讲着讲着忽然就中断了半个小时。他以为她终于还是要哭出来了,连忙送上纸巾,然而直到母亲让他回去,纸巾仍旧一张不少。
“前方到站,崇人小区。一年四季,与你同在,飞天滑冰场——”
捏着他心脏的恶魔,忽的一下把手攥得更紧。滑冰,不正好是昨夜那部悲剧的主线吗?
“你这就受不了了?你妈想这事想了十六年!她在你面前崩溃过吗?”他试着激励自己。
“……后门下车。崇人小区,到了。”
秋常市二线不足、三线有余,可公交车的拥挤欲与首都试比高。余正夏乐观估计,下车时自己将变身纸片人,换成不乐观估计,就是自己下不去车了。
“……欢迎您乘坐33路车,本车由德全批发中心发往……”
余正夏明明一直站着没动,耳里的广播却调低了音量。迷迷糊糊中,不适再度袭来,他猛地惊醒,胃里面一切东西,就要跟随着胃本身从喉咙里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