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来就热衷烹调,食堂里正是她的用武之地。不仅如此她还将前任的作法发扬光大,主动给那些伙食寒酸的工人舀一碗面汤喝,她深知就是这一碗不起眼的面汤喝到他们的肚子里能有多暖。
只有一点让她略感不习惯,那就是每天半夜里就得起床,那时连启明星都还没有醒。一路上她尚处于半睡半醒之中,一到达食堂却立即振奋起来,先坐上油锅炸两个酥黄的馒头将肚子填饱,然后抱起一袋面粉倒进盆里开始和。那只面盆大得足可以坐进去洗澡,她也不急着上手,先加水用一柄铲子搅,等搅得差不多了最后再揉成几个面团放在一旁饧着。这时,食堂里另外两个人物才姗姗来迟,这是两个老头儿,一个六十岁,一个七十岁。六十岁的老耿负责面点,七十岁的老常负责烧火。老耿来时面已饧得差不多了,他便与宜荷一同揉面、上笼。老耿喜欢一边干活儿一边叼支烟,左眼被烟一熏常常半闭着,只留右眼盯着手里的面团,大约如此才会目力有限,他常常顾忌不到嘴里的纸烟,烟灰老长了也不记得磕,宜荷便不时提醒他:耿师傅,你的烟灰又长了。那老头儿听了腾出一只手将烟灰往地下一弹,轻描淡写地说:啊—没有事儿—没有事儿,我怎么会把烟灰落进面里呢!落不进去——落不进去——
可是老耿这样说着他的烟灰照旧不记的磕,宜荷因此总担着心,又不好老说,后来她干脆在老耿来之前把馒头赶着都蒸上,老耿这下可乐得清闲。连老常也羡慕他了。
食堂里每天开两顿饭,早饭和午饭。收拾完早餐两个老头儿回家,待到十点钟再来,宜荷却不回,这段时间她就在厨房里做些针线活儿,直等到午饭过后才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给全家人做一顿像样的晚饭,那是一天里最温馨的时光。
白天两个孩子则由安怡民来照顾,他对两个女儿都呵护有加。早上他用玉面米调成糊糊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婴儿。玉米面糊糊要熬得不稀不稠才像奶水,温度也要掌握得恰到好处,婴儿大约对这个父亲很满意,吃上几口便对着他秀上一个甜甜的微笑。大一点的孩子已经会自己用勺子吃饭了,安怪民给她吃和自己一样的饭。她有时吃着吃着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摇摇摆摆地将勺子送到妹妹嘴边,让做父亲的看着忍俊不禁。午餐安怡民为他们煮小米粥或者拌汤喝,等孩子们吃饱他就躺下来和她们睡上一个下午觉,一觉醒来宜荷也该下班了。
日子在两个孩子日复一日的变化中慢慢消逝,很快连婴儿也开始牙牙学语了。吴氏有时会来住几天,帮着他们带带孩子。解放后政府严打吸毒贩毒,又兼有沈双山的恩威并用吴氏慢慢戒掉了毒瘾,身体比从前好了许多。她是一个非常和蔼的老太太,然而在对待两个外孙的态度上却不免有些偏执,对老大特别偏爱,对老二却不闻不问。人类的许多情感都有这样先入为主的特点。吴氏为大外孙起了一个小名儿叫赖女,她说小孩子名字起的越赖长大才能越好。但这个名字却只有她叫,宜荷和安怡民不这么叫,他们叫她荟玉。与吴氏一样小荟玉也很依恋她的外婆,连睡觉都喜欢与外婆筒在一个被窝里。对奶奶她却没有什么印象,唯一一点模糊的印象也是后来从大人的闲聊中拼凑出来的。奶奶得痨病去世的时候她还是个婴儿,不久,郑木匠重新娶了老婆,他们一家就搬了出来。
他们现在住在桥头街。这是一个大杂院,因为住的人家较多所以显得特别凌乱。院子里各家各户的门前都堆满了杂物,横七竖八的晾衣绳上尿布、衣物每天都挂得满满当当,似乎哪家不挂出几件就会吃亏似的。人一多声音也嘈杂,谁家擤个鼻涕咳嗽一声满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谁家进来个人也会误以为是进了自己家。安怡民的家位于东面第三间,刚搬来的时候可谓家徒四壁。那时他们只带出了两卷铺盖,别的东西郑木匠没说他也没要,他后来想若是拿了他反而会生自己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