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刹那间，似有清风暗度，弯玉一般的勾月涨动翻涌的光华，潮水似的漫过了天空，幻夜之花在突如其来的耀目辉光中尽数破裂成细小的银色碎屑，伴随着最后一束苍白光柱自青黑河面破空而出，如同霰雪被风吹散。视线骤然暗淡。

    ——八重雪觉得自己好像失足跌入一片幽深的河渊里，不管是那蜿蜒一路的炽烈花火，又或者是那冷若秋霜的冰凉月色，这一刻都在眼前完全消失无影。而世界是如此澄明，干净得仿佛回归了天地开辟之初，寂静得可听见凡尘喧嚣的污浊。寥寥俗世万丈皆空，唯只剩点点光芒悬浮于四周，于光影交融处，于虚无幻梦中，蔓延成浩如烟海的寂寞。

    “果然是……失败了吗……”深渊里传来模糊惫怠而近乎哀伤的嗓音，那少年跪在无尽的黑暗里，五官隐约，难以分辨，单薄的轮廓就像是视线中一个灰色的剪影，沉沦于绝望之悲戚。

    “莲花本就是无根无凭，更何况是怨气所化的妖物。”身旁的波斯人仿佛漫不经心地安静笑着，秀丽精细的长眉优雅挽起，分明露出那么柔和的神色，却用嘲讽又怜悯的口气说出残忍的话来，“其实你早就该知道的吧，你所要招返的那个魂魄，根本就不会存在于天地间任何一个角落。即使阁下有通天的本事，又怎么可能打捞水里一个不存在的虚影呢。”

    环境的沉寂让一字一句显得异常清晰而且冷酷，前方的少年却仿佛无知无觉一动不动，他并不回头，因而从这个角度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低低的懒慢的叹息声缓缓地漫入耳廓：“店主,可曾遇到这样一个人呢？”少年这样地问道。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低到了尘埃里，像末夏晚谢的残荷，日暮随风微微地轻语，无端带着哀愁，和说也不清道也不明的忧郁，“一个无论你愿不愿意，但一定是永远也无法舍弃的人，一个即使死去了，也依然一直束缚着你的人。”

    “……那个人，他为我而死。”

    {其实你早该知道的吧，你所要招返的那个魂魄，根本就不会存在于天地间任何一个角落呢。}

    我知道……可是，无法舍弃。即便违逆了轮回，犯下忤逆命运的罪，我也不愿意，睁眼看着梦境破碎。

    黑夜依旧是深深地暗，那些模糊或者鲜明的记忆却在氤氲的浓墨色里流离成海。一天，一百天；一年，一百年……苦夏寒秋，春去冬留，人世变迁永无停歇，这凡尘也不知已经过了几生几世，隔了几朝几代，而我游走阴阳两界，一日日看着沧海换过桑田，无穷无尽的光阴，无穷无尽的时间，无穷无尽的思念……

    “一切的起因也不知要从哪一年哪一天之前说起……冥河水滨上两朵初得灵识的并蒂莲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个过路的妖魔口中得知了一个秘密。”他慢慢站起来，原本细碎的流光攒聚成一条青色的丝带环绕在他周身，远远地看过去，少年面孔朦胧又清晰，他的嘴角一直噙一抹笑，衬着那熹微的光却说不出地沧老，鲜活的表象仿佛是远古琥珀凝固的一个残影，而灵魂早已腐朽死掉，“……传说沉在冥河忘川的一件上古神器，可以实现所有欲望的神器，只要有能力破开封印，并且献上自己的一半魂魄作为祭品，就可以得到任何你心中所想要。世间的欲望从来都是最难抗拒的东西，想必店主也能猜得出来，他们找到了那件神器。可是就在将要揭下封印时，突然有一道光。”

    他慢条斯理地叙述，声音平静，完美无缺，指尖比划着掠过自己的胸口，像是在微笑一般慢慢勾动着唇角，细长的眼睛散漫而温和，却流淌无法泯灭的悲伤，“那是封印发出的守护之光，也是杀戮之光。而原本那道光，是要穿破这里的呢……

    后来我想想，若是那个时候死了也是好的……可偏偏……有一个傻到无可救药的白痴冲过来挡了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