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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我记事起,我就没在一个地方待过半年以上,刚和附近的孩子玩得熟络了,就意味着到了要走的时刻。我还只是七岁,就已经倦了这种生活,我问娘:“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别人那样,在一个地方扎根,过一辈子呢?”她只是摸我的头,什么都不说。后来,每搬到一个新地方,我干脆足不出门,邻居家的小孩来找我玩,我隔着门就拒绝了,等到我娘回家来,我就编出一套谎话,这个谎话有时是我在屋里坐一下午才想出来的,每次我都一边想,一边笑。我跟娘说,这一天我跟隔壁家的谁谁玩了什么游戏,谁赢了谁输了,我说得很很仔细,而那些想象很具体,我娘一边听我说,一边温柔地笑着,这是我一天里最开心的时间。但其实呢,我连隔壁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娘也不知道,但她和我不一样,我是怕分别太快,她是真的不喜欢与人交往。最后,我的谎言还是被拆穿了,因为我们走的那天,没有人出来送我,我娘就明白了。

    她低头看我,我躲开,只听她叹了一口气,说:“这样也好。”

    究竟哪里好,我弄不明白。

    偶尔,娘会深深地看着我,问:“敷儿,你现在不会想在一个地方常住下来了吗?”

    我已经很久不想这个问题了,免得再一次失望。

    我摇摇头,说:“有娘在的地方,哪里都是家。”

    这话可能不准确,可它是真的,没有比这更真的话了。

    “你怪不怪我?”娘犹豫着说,“这样偷偷摸摸的生活——”

    “偷偷摸摸?”我说,“我从来没这么觉得,我们不做坏事,没有碍着别人,怎么就偷偷摸摸了。”

    娘恍惚地一点头,像在自言自语:“是啊……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做,我们也同样是人啊……”

    再后来?再后来的事不提也罢,在那许许多多不能称之为家的屋子中的一间,到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是屋门口种了许多夹竹桃的那间,还是窗户上贴了好些漂亮窗花的那一间,这一日,一反常态地有许多人围着门口,窃窃私语。我还没走近,就在人群的间隙,看到那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形,那已经不能算是个完整的人形了,娘一动不动,可她身上的血还一直流个不停,一直延伸到我脚下,我每往前走一步,就好像向地狱又更近了一步,人们的窃窃私语变成了地狱里的业火炙烤着我,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醒了之后,我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乞丐。也许是我看上去特别可怜,或是特别像一个乞丐,人们丢在我面前的铜板也要比其他人多,这让我成了其他乞丐的眼中钉,别人施舍的铜板成了他们的腹中食。只要我醒着一刻,就免不了一顿毒打,我做梦,也是梦到被毒打,日子于我就是这样,而那些乞丐们,把所有这个世界给予他们的不幸,全部发泄在了我身上。久而久之,我的身上竟没有一块好肉了,就连那些乞丐们经过我身边,也被熏得几要烂吐。

    我这样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半分疼痛了,就算有疼痛,又怎么及得上我心里那万分之一的痛苦。

    我好像活着,好像已经死了,我的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随时随地将在风中吹散。

    那一日,我蜷在街角,其他乞丐早已去避这个催命的冬天了,我隐约感觉到有什么轻轻落在我结了疤的脸上,我的手抬不起来,眼睛也几乎睁不开来了,只能靠感觉,我想那是雪吧。

    今天是初雪的日子啊,我不由想到,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冬天了。

    对于像我这样一个连乞丐也称不上的人来说,是不会期盼能够安然熬过冬天的。

    这一年,我九岁,我会死在九岁上,死在我出生的冬天里,这样一想,其实并不太坏,我所有的苦难加起来,撑死也不过九年而已,实在不算太坏。

    雪一点点地把我包裹起来,我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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