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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脖子……”夕句直盯着我脖子看,他有一对褐得发亮的眼睛,被他这么直勾勾看着,我平白又多生出几个包。

    “无妨,大约是热水里泡得长了。”

    “不会传染吧?”由田很认真地问。

    “……不会……”

    三人一时无言,夕句一手撑着头,抚着茶盏边缘发起呆来,由田打量着我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那个……夕句,你怎么知道鼻烟壶在商人屋里?”

    但是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我。

    “因为他能看到哟,”由田偏头道,“对吧,夕句?”

    “看到是什么意思……”

    “只要他想,他就能看到埋在你心里无数重要的不重要的,甚至已经被你自己所忘的记忆。”

    什么?!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明白无误,可是组合在一起……到底在表达什么?!

    由田继续说:“不仅如此,所有你认为无用、阴暗、不断折磨你至死的记忆,通通——”他的那双幽暗的眼睛擭住我,穿过了我的眼睛看到了那背面连我也不知其存在的黑暗,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引人入胜的魔力,

    “可以抹掉。”

    “……过头了,由田。”

    我猛地朝夕句看去,他脸上分明写着不置可否四个大字。

    “不过和你说这些也没用,”由田一边微笑一边说,“因为我嗅不到你身上有银子的味道。”

    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猫,而且是野猫。

    出钱取走自己不想要的记忆,这样的买卖闻所未闻。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只有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和嗅觉灵敏玩世不恭的人。

    这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睛,就又回到了那个场景之中,第一次,师父那陌生的深恶痛绝的眼神看着我,无论对我还是对任何其他人,即使是他的死敌和深仇,我也从来没曾见过他流露出哪怕一丝与此相似的情感。我在这反复的不由自主的回忆中,一次次心如死灰。一会儿,我耳边又响起由田蛊惑的声音。

    所有你认为无用、阴暗、不断折磨你至死的记忆,通通可以抹掉。

    我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身上冷汗涟涟。夜风路过半掩的窗户吹在我身上,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拿了衣服披在身上,轻手轻脚走过吱吱呀呀的木梯,来到院子里。

    夜色醇如美酒,玉盘不减清辉。

    这院子里,不止我一个人,另有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坐在台阶上,月亮从云后露了脸,月光洒在他半仰的侧脸,流进他的眼底,他的玻璃球一样的眼珠,显得那么清透,那么无动于衷。

    他坐在那里,许久没有变换过姿势,要不是夜起的风常常撩起他衣服的一角,连我都要觉得他只不过是这孤夜的一个魂魄,一个梦境。

    “……夕句”

    他微一侧头,见是我,垂着眼帘道:“你怎么来了?”

    我走到他身旁不远坐下,说:“那你呢,你还在长身体吧,不去睡觉可以吗?”

    他转头看着我,我报之以微笑,缓缓说:“会长不高的。”

    我这是打击报复他前一天暗着说我傻。

    不论他多好涵养,毕竟也还是个十五六岁半大的小鬼,这个年纪的男孩最怕别人说他长不高。

    “我出来上茅厕,可以吗?”他也笑。

    于是我们两个一起假笑。

    这个时候若谁正好出来看到这番景象,大概又是一个夏日怪谈。

    “那我走了。”他准备起身。

    我说:“喂……夕句,由田说的是真的吗?”

    他说:“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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