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吴学中怀里揣了一个锦盒，只身一人前往，向着扬州城里的一位故友家走去。这位故友已经有十五年没见着了，他怪想念的，就怕见了后生分。万花离又寻酒去了，他也清闲。

    十八年了，扬州也是变了样。

    剿了崩山烈的贼窝，破了羊五阳的大浮图，心倒也清净。

    可他还记得故友的那一句：庐山有多远？

    过去，吴学中答错了。现在，他想通了。

    故友问的不是路程，而是行程。路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活明白了。他是怕死的，怕再也见不着人了。

    闻人兰心的一句“你的剑，真是厉害啊。”，吴学中误了，悟得太晚。

    他习剑半生尚且触及剑道微末，一个市侩女人又哪里懂剑？

    吴学中讥讽她争一毫半厘而斤斤计较，却猜不透闻人兰心为了地摊上贩卖的一本糊弄人的破烂剑谱，不惜舍下大半个月的辛苦经营所得。

    可这，是为何啊。

    就为了换来他吴学中的一句冷嘲热讽？

    吴学中习的是天地剑意，引天雷，诛地仙，何时需要参读这种市集俗物！

    那一年，他二十五，她十七。

    他还不懂，她也愿意等。

    那时候没有白谪仙，只有吴学中，他们都还年轻。

    吴学中年少时太过恃才傲物，初次行侠仗义就折了两只手，山贼头子崩山烈挟持了人质逼他就范。人质正是闻人兰心，刀刃贴在她的脖子上，她当时吓坏了，愣是憋了口气不敢出声。

    吴学中见了那女子的容貌，迷了心窍，丢了剑。他被人打折了两只手，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山贼头子剥闻人兰心的衣。他目眦尽裂，见着了红肚兜。

    他记得崩山烈的凶残，闻人兰心的凄苦。

    他记得自己是怎样嘴里咬剑，为这帮牲口送西。

    这是吴学中第一次杀人。

    从那以后，闻人兰心成了孤女，一直照顾他的生活。

    吴学中骄纵惯了，惯他的人是闻人兰心。他以为自己无敌了，这是错觉，后来就被打醒了。羊五阳的八重大浮图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他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了，可他不能输。闻人兰心得病了，劳苦病，她为了吴学中舍不得花钱买药，积劳成疾。

    听说了江南西道的仙庐，奇秀甲天下，山中有一阁，可求救命仙药。

    上山十回，九回被打了下来。

    第十回，吴学中下跪磕头，没下山。

    十年后，下山赴了桃源战约，败了，弃剑隐居。

    十五年没回扬州见故人。

    现在人老了，想见了。

    可是认不得路了。

    扬州的格局大气，长街小巷，几个遛弯吴学中就找不着南北。原先的扬州是不大的，日出日落，走不出一个宅院，闲来无事也能去茶楼，打赏说书人的几口唾沫。现在大了，偏偏就出不去一个巷道。

    步子越来越慢，吴学中眼里涌现出一丝疲态，这个街角似曾相似，好像刚刚才经过的。

    这个困在巷头巷尾的中年男人苦笑：“临行前，托镜奇修为我卜了一卦，说我前半生积攒了大气运，后半生心想事成。只怕是瞧我老不死敷衍我的。”

    深巷道里，吴学中蹲坐在石阶上，微微发愣。

    静谧的晨曦中，呆了半天，一扇旧木门被人缓缓地推了开，一阵咯吱声骤然响起。

    有位女子裹着头巾，不怒不笑，冷冷清清地从他的面前走过。吴学中看了她一眼。

    吴学中正要开口，想喊住那位女子，心下转念，可不就为了这一眼，吴学中又是忍住了，微笑地默默注视着她。女子挽着竹篮慢悠悠地走着，走过不知多少回的老路，转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