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堡数丈厚的城墙内,方框型的楼宇一层套一层。最外层住五百户,中间层住三百户,内层住九十户。大抵北面范氏,西面崔氏,南面邢氏,东面蔡氏;壮年在外,老弱在内。流亡的冀州刺史冯云与其部下也寓于其中。
坞堡中心盖了一座两层小楼,平时用作少年读书之所,非常时期亦方便各族长老前来集会。
担负统御之责的是邢氏庶子,名量远。他虽无从戎经历,但喜好骑射,且身高八尺,姿貌秀伟,是少有的人杰之表。在中楼教书的是范氏排行第五的公子,叫范濬。范濬是嫡出,其家门又以儒学著称,因此他本人颇有几分骄矜之气,似乎跟邢量远不大处得来。
离容住在中间层,四楼,西面最北的一间,隔壁就是范濬。清晨,夜半,都会不时听到范濬房里传来琴声。离容当然不会弹琴,但她从前在洛阳城中见过太多善于操琴的名士佳人,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能听出几分琴意。范濬琴音正如其人,胶着,顽固。
她初来乍到,隔壁的这位范氏公子并不清楚她的底细。他若知道了,恐怕要大闹一番,决不能容忍自己跟一个奴仆之女比邻而居。
离容识趣,总是对其避而远之。但今日崔夫人派人把她喊到了青霜堡正中心的二层小楼中,这是范濬的地盘。
离容印象中的崔夫人是年轻而温柔的,时隔九年,她杏眼四周多了细细的纹路,人也清瘦了几分。可能因为颧骨高且鼻梁挺,年轻时不显得青春稚嫩,年纪大了也没有显出老相。即便是岁月确实留下了一些沧桑痕迹,也丝毫无碍于她的美丽,反而更添难以言说的风韵。
她二人现在正穿着款式稍异的青色衣衫,同样的丝麻交织的布料,使崔夫人和离容看上去像一对母女。
范濬先对崔夫人行了礼,接着匆匆扫了一眼离容,面露不解,问:“夫人到书斋,不知有何吩咐?”
崔夫人牵起离容的右手,向范濬介绍道:“这是小女,你叫她离容就行了。”
离容听崔夫人这样说,惊得险些“啊”一声叫出来。崔夫人拍拍她的背,补充道:“是干女儿,她不姓高。随我,姓崔。”
不管是姓高的还是姓崔的,总归都是小姐。范濬随即对离容也揖了一揖。
说起来重修这废弃的前朝坞堡,最初是崔夫人的主意。她派人向各著姓豪族募款盖房时,没有少受这些人的白眼。谁知局势的发展不幸被崔夫人料中,除了率族南迁的,余下各族不得不避入青霜堡与秋山坞中。虽则坞堡中的生活不及原来富裕,但能免受鲜卑屠戮,诸人已是感恩戴德了。
崔夫人没有立刻回答范濬的问题,只是笑对离容说:“你看看这里,觉得如何?每日卯时开课,每月初一c十五休息。”
范濬脸色微变,心想之前崔夫人让那个庶人令狐宛凤来这里读书,已是挑战他的底线了,这次难道还要加个女学生?他愠愠道:“崔夫人,在下知道崔夫人‘有教无类’,但在书斋里听课的学生已经太多了,而教书的只我一个。在下不比孔夫子,能教诲桃李三千。希望夫人不要为难我。”
“哈哈,不为难,不为难。”崔夫人将离容轻推上前,说,“老身就是体谅范公子的辛苦,才遣小女来此。她不是来听课的,她是来——教课的。”
范濬与离容二人都因惊奇而一时没有出声。
“这——如何使得!”范濬气得挺起腰板,又强迫自己弯下去,尽量恭敬地回绝道,“崔夫人,男女授受不亲,听课不便,教课更——哼”
“女子教课早有先例。”崔夫人笑容不变,但语气强硬,“前朝太常韦逞母宋氏,于家中立讲堂,置生员百二十人,隔降纱幔而授业——”
“彼时《周官》失传,唯有宋氏习其家学,得《周官》音义。”范濬反驳道,“非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