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阳出发西行的队伍,倒霉催的遇上了大雨潦泼的三天。
那大部队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往往前段的人已进入雨区,中段的只闻到水汽,而末尾的仍见骄阳当空。间或有前面的人传话过来,说是在落雨。但尾段的人漫不经心,因为等他们走到那里时,雨说不定就停了,只是脚下难免有些泥泞。
下雨的好处是减少人马行进中的扬尘,也消解初夏的暑意。坏处是容易让人得病。实在老弱不堪的贫户,高衍已许其留在沿路村镇。
他此行坚持不乘车舆,冒着倾盆大雨,一人一马奔驰在首尾两端之间,巡视兼慰劳,赢得了不少兵士与洛阳旧民的好感。
此时暮色四围而天刚放晴,疲累不堪的众人终于盼到了原地驻扎的命令。高衍也将马绳拴在一棵矮树上,脱下靴子,倒出里面的泥水,甩了甩头发,然后坐下小憩。本想生个火烤烤衣服,但人还没站起来,就迫于筋骨酸痛而放弃了这个念头。
有几个富户小姐,因始终坐在遮风避雨的马车里,浑身罗绮不沾一丝风尘,但一路颠簸得五脏翻腾。她们下了马车来透气,经过高衍身边时,都忍不住掩面偷瞧。
真俊。
他闭着眼睛,仰着头,虽然肤白透青,但没有从前洛阳城中敷粉少年的阴柔之气,那鼻骨上凸起的高点和喉结都叫人看了脸红。
轻柔的笑语声从不远处传来,成群的小姐们推推搡搡,好像想鼓动一个胆大的上前。此时散骑常侍张淑亮的长女经过,她大方地接过其中一人手中的酸梅汤,向高衍走去。
“佳人情意,不可辜负。”她笑着说。
高衍其实刚有些睡着,但被眼前人吵醒了。夕阳暖光中见到一张端庄秀丽的美人脸。他称谢接过酸梅汤,咕嘟咕嘟灌了两口。
“有人吃不上饭,有人却有这种东西。”高衍喝完才意识到酸梅汤的来处,讥诮的语气不知是不是在自嘲。
“吃别人吃不到的东西,就要做别人做不到的事。”张唯文笑意依旧,长指一勾收回空碗,不等高衍回应,就扭身离开了。
高衍的目光没有追随那个百媚千娇的背影,只是怅然若失地看向前方,好像那些小姐c仆役c马车都不存在,只有灰蒙蒙的一片大雾。
他用忙碌来驱散心中疑雾,但稍微安定下来就又陷入了其中。
对吗?
他都做了什么?他做的事情对吗?
萧子钊虽专权跋扈,但他并无子嗣,基本没有造反的可能。杀他,可以。但以谋反之名杀他,却要株连妻族,祸及幼女。对吗?
萧子钊一除,朝野震骇。大家不是庆幸权奸殒命,而是畏惧高义崛起,也腹诽着太后垂帘。他无疑做了姑母和兄长的帮手,这样对吗?
鲜卑未至而闻风遁逃,迁都之举是否会贻笑千载?将洛阳高门连根拔起,挟疯傻皇帝西去长安,兄长的权势是否一发而不可制?家与国,门户与江山之间,他当如何自处?
冰凉的酸梅汤让一日未曾进食的高衍腹部绞痛,他不自觉地忆起离容,那个丫头总会劝止他在不恰当的时候吃这些可能引发腹痛的东西。她高衍不敢想。
想到她,他的胃绞得更厉害了。
时间只过去五天,却好像过了半辈子。
他发现他清楚地记得离容小时候的模样,五六岁时还是白白胖胖的,到十来岁时已是面黄肌瘦。这么多年来,他只顾着怨恨母亲的安排c顺带讨厌离容,不管离容把他吩咐下去的事情做得多好,他都没有褒奖过一句,甚至还会挑刺。仿佛冷言冷语早已成了习惯,而嫌弃的表情则是他已不能摘下的面具。难道他真的每时每刻都恨不得离容立刻消失?
他九岁时就有自己的府邸,身边的下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兄弟之间随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