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大道县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刚过十月就下雪了。白扑扑的雪裹着大道县开始休息,但凡眼看着能过年的人,都留在家里烤火群暖。
大道的生气都被掩埋在了厚厚的积雪下。张泽升也到了冬天。张泽升自上次被袈裟蒙了一圈,没过几天,眼看着瞬间老了下去,下床越发困难了。
沉重的自责牢牢地绑住了张泽升的双腿,将他打入暗无天日的痛苦中无法自拔。他知道了过去十几年来自己难以成眠的原因,这个原因随同欧阳章华那段对“戾鬼”的解,让他明白原来一切都是作茧自缚。念珠破后他本应该重回正轨,可再一想才发现,自己那一刻也随着念珠一块破了。
纵然收脸人收了柳安,他也回不去了。一个与自己相伴了十八年的女子,居然宁愿放弃轮回也要与自己纠缠。大道名人张泽升,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尽管他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个女人,甚至一度后悔娶了她,但他现在完全确定,自己并不了解她,虽然她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他低估了自己对柳安生前的伤害。柳安在张家,在张泽升这里,可能并没有得到什么快乐。这种彻头彻尾的失败让张泽升无法直面自己。不仅如此,他还让世间多了一个无法安宁的亡魂。枉费他自认虔诚地求佛这么多年,想不到,却做了这么大的造孽之事。当欧阳章华回来说“柳安已经被封闵湾山,几十年都不能出来”,张泽升像是被拔了气门,一蹶不振起来。
他解不了那句经文,也不想解、不配解了。
张扶慈看着日渐消瘦,已然皮包骨头的父亲,成天只能以泪洗面。欧阳章华提的那句“我打算今天就要走啦”,同张扶慈无从说起也无从安慰的泪滴,一并抹掉了。
四严法师来了,那天章华正好不在家。
他到张家院子的时候,张扶慈恍惚间以为那是假的,因为,就在早上父亲张泽升还对扶慈说,去请四严法师来吧。这两个已经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僧俗两人,在今天想到一块去了。
四严法师只是简单和扶慈说了几句,就来到了张泽升的房间里。他在进入张泽升房门前停了好一会,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推开有些驳落的暗红色木门。“吱呀”的开门声从张泽升的屋门口传到整个院子中,张扶慈听着心碎。她刚刚跪求四严法师给张泽升多佛法保佑,四严法师没有明言回答她,只说了一声“阿弥陀佛”。这声“吱呀”声,开了门,但在张扶慈那里,感觉被关了窗。
斜躺在被褥里的张泽升在斜射过来的阳光里,看到了这么多年给他心中慰藉的人的宽大圆形的身影,抬手向四严法师伸来,嘴里呼唤着“法师,您这么快就来了。”
四严法师进屋看见张泽升已经有了死气,心里一阵戚戚。上次还是在扶慈成人香那天,诸多人在道恒寺一起见过,吃了斋饭、说了话。这才多久啊,张泽升将他以前隐藏在骨头缝里的一些肉,又瘦掉了。张泽升在床上施礼问候,四严法师忙上前扶住,哽咽说到:“张先生请勿多礼。”
张泽升请法师用了茶水,缓缓说道:“法师啊,想不到还能再见你一面。”
四严法师说:“昨天欧阳施主来寺,说张先生想见老僧一面。我今天来,他却不在。想不到,几日未见,张先生现在这般……这般……”四严法师话到嘴边,也还是没有说出“这般凄惨”的话来。
“哦?欧阳章华去向法师通报的?我还以为是扶慈。我刚才还在想,早上和扶慈说,想请法师大驾,就算再快法师也该下午才能到。想不到,居然是他去请法师的。这小子……”说完,张泽升一阵咳嗽。
四严法师在张泽升床前椅子上端坐,尽量靠的张泽升近一些。张泽升现在每说一句话,似乎都要耗费极大力气。不知道哪一句他说的急了,会要了张泽升这条已经所剩无几的老命。